“可儿,能不能不打?”孟冲语带哀求,“欧阳伯伯的死,夏国人都很难过,也包括我们……”
“对不起,冲哥哥,”欧阳可泪眼滂沱,“可儿做不到。”
只听“仓啷啷”一声,孟天策胯间宝剑业已出鞘。剑名“忠义”,剑身长三尺三,烛照之下,寒光流澈。
“孟天策啊,你呀,老了老了,反倒天真起来了,曾几何时,你不一直盼着这一天吗?”孟天策一边苦笑自嘲,一边轻轻擦拭宝剑,“此剑名曰‘忠义’,忠胆卫国,义薄云天,陪我平叛乱,荡异寇,收蛮夷,饮血无算。那一夜,我不曾拔剑!”
“这颗人头,寄存在我这里太久了,你若有本事,不妨拿去。”孟天策平举宝剑。
“好!”欧阳可娇喝一声,身上的蓑衣瞬间破碎,化作数百草剑,爆射而出。
“来得好!”孟天策挥舞手中长剑,腾跃而起,点,劈,砍,削,招招精到,使剑如使臂。
但见草剑,或四散迸射,或直落地面,凛冽的攻击很快被化解得七七八八。
欧阳可手捏剑诀,欺身而上,绿裳飘飘,动若狡兔。
不知何时,她手中已操控两片竹剑。
暗运玄功,欧阳可像一束绿色的闪电,飞速射向孟天策。
在孟天策劈落面前最后一片草剑的档口,欧阳可早已飘至眼前,左手竹剑直取孟天策右腕,右手竹剑刺向孟天策心脏。
“刷刷刷”,剑影纷飞,一气呵成。
“好剑!”孟天策洒然大笑。一边招架,一边后退。
这时,欧阳可果断掷出左手竹剑。孟天策微微侧身,只听“嗖”的一声,竹剑竟已刺入孟天策右臂。
孟天策长剑落地,血流如注。欧阳可一跃而起,刹那间,右手竹剑已抵在孟天策喉咙。
“好俊的功夫!”孟天策由衷赞道,奇怪的是,他的脸上,不见悲戚,不见痛苦,反倒面带微笑,道,“你赢了,我项上的这颗人头,要是喜欢,你可以拿走了。”
打斗场面异常激烈,然而,其实不过刹那工夫。
这时,原本在帐外的很多将士,听到打斗声音后,一拥而入,帐内一时喧哗起来。
“保护将军!”
“擒拿妖女!”
“出去!没我将令,任何人不能入内,违令者,斩!”孟天策厉声喝到。
“将军!”将士们不约而同,跪倒在地。
“出去吧,兄弟们,不要让我为难——”孟天策微闭双眼,声音低沉。
“将军!”将士们脸上泪水与雨水交织纵横。
“去吧——”
帐内安静了,帐外除了雨声,多了许多饮泣之声。整个世界,分外悲凉。
“你为什么不躲?”欧阳可问。
“我为什么要躲?”孟天策答。
“可儿,不要!”孟冲眼中满是热泪,乞求道。
“咣当”一声,他竟挣扎着,从床榻上滚落下来。他拼命向前爬,爬,手指流出鲜血。此刻,他第一次有些后悔,出身将门,竟对武功兴趣了了,如果自己功夫了得,是不是可以多做些什么?
“冲儿!”
“冲哥哥!”
“父亲,求你,告诉她真相吧!求你!可儿,求你,不要!求你!”孟冲泣不成声。
孟天策摇头。
欧阳可抓着竹剑的手,开始不住颤抖。
这时,一个影子悄无声息,从欧阳可身后出现。影卫擅杀,暗杀。他知道,人警惕性最低是时候,就是他出手的时候。
“真相?我想知道,请告诉——(我)”欧阳可说。
“小心!”孟天策爆喝。
他顾不得抵在喉咙的竹剑,探左臂猛抓欧阳可手腕,欲将她拉向自己身后。
然而,欧阳可注意力完全放在孟冲和孟天策身上,并未觉察身后动静,当孟天策右手抢来,她以为,狡猾的刽子手,意图分散自己注意力,给自己致命一击。
于是,她抖动手腕,挣脱孟天策抓来的手,手中竹剑径直前送,直取孟天策咽喉。
当竹剑刺破孟天策皮肤时,欧阳可觉察到了身后的动静,然而,不待她作出反应,一把匕首,已刺入她的后背。
此时,如果她要取孟天策的命,依旧勉力可为,可她没有。她已判断出,刽子手似乎真的是提醒她,甚至意图救她。
鲜血浸透绿裳,欧阳可扑倒在地,旁边是她的冲哥哥。
“不,可儿!”孟冲疯了一样大喊。
“没事,冲哥哥,可儿,可儿——,不疼。”欧阳可嘴角流出鲜血,脸上却绽放着笑容。
影卫一击即中。没有上前补刀,对于没有反抗能力的必死之人,他觉得多余。
“你是谁?”孟冲恨恨地道。
“不知道,”影卫道,“影卫是影,不需要名姓。”
“上次也是你?”
“是!手下保护不力,请少主赎罪!”
“谁用你保护了!”孟冲愤慨。
“保护少主和将军,是影卫的职责。”说着,影卫从怀中取出一个淡黄色小瓶,“没想到,此女真的以‘阴阳暗度’之法赢得了生机,少主,你又是何苦呢?”影卫俯身把解药倒入孟冲口中。
“求你救救可儿!”
“影卫只杀人,不救人,除了少主和将军。”影卫摇头。
孟天策上前查探欧阳可伤势,情知不好,不禁皱眉,一边把大把疗伤丹药倒入欧阳可口中,一边叹息道:“欧阳兄啊,你傻也就罢了,为何你的女儿也这般傻!我孟天策对不住你啊……”
“请告,告诉我真,真相。”欧阳可气若游丝,眼中满是期待。
“可怜的孩子!罢了,罢了,欧阳兄,恕天策再次食言了……”孟天策起身,深吸一口气,眼神迷茫,陷入回忆深处。且听他徐徐说道:
“世人皆知‘天策当武,有庆当文’”,却不知我与欧阳兄高山流水、嘤鸣相惜的知己之义,我感佩欧阳兄‘先天下之忧而忧’的伟岸情怀,破苛政,恤民力,敦教化,甘冒天下之大不韪;
当初四胡近逼京师,国家社稷危在旦夕,我扼守白马城,兵少粮尽,若无欧阳兄纵横捭阖,游走奔波,援兵和粮草不可能及时到来,哪怕耽搁一天,我与五万将士也会埋骨他乡,世人赞慕的“白马之战”恐沦为千古笑柄!
凭心而论,若无欧阳兄,便无我平叛乱,荡异寇,收蛮夷,建不世之功名的丰功伟绩!所以,当我得知欧阳兄穷竭心力绘制‘九州宝图’时,便在行军打仗之余,搜罗古籍,也曾舍下脸面,拜访耆老、名宿,若有所得,则差人秘密送回给他。
君子之交淡如水,我与欧阳兄因为各自敏感的身份,并无亲密往来,却彼此引为知己。然而,即便如此,仍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在皇上面前屡进谗言。一日,我们得到消息,皇上要以结党乱政为由,查办我等。
国家甫定,百废待兴,如果我们一起倒了,不知那些宵小之辈,要把国家搞成什么样子。生民百姓,刚出水深,又入火热,人何以堪!
也是在那时,欧阳兄秘密来到我府上。他说,国家外患依旧堪忧,若无我坐镇,恐怕贼人死灰复燃,再度生灵涂炭,而国家大局已定,各项制度、律法在他的运筹下,雏形已具,他心心念念的‘九州宝图’也基本完成。
他把捏造好的贪赃证据,交付于我,流着泪对我说,为了国家未来,务必挺身弹劾他,堵住悠悠众口,他让我发誓,不可把约定告诉任何人,……
可叹我自以为丹心可鉴,竟听取了他的建议!我本以为,按本朝律令,以欧阳兄的‘罪责’,最严厉的处置,也不过是削除官籍,永不录用。却突然接到皇帝密诏,要求我率部抄查丞相府,株连九族,不辨老幼,立地正法!
我很愤怒,想欧阳兄呕心沥血,为国为家,立下多少功劳,凭什么被人弃若敝履!我差遣心腹,送去密信,告知了密诏内容,并提议他暂避锋芒,号召门生、旧友,整肃势力,我则沟通旧部,联合各路人马……我想,凭我们‘天策当武、有庆当文’的威望,反了也起码有七成胜算!
然而,他给我的回复是:‘人终有一死,死于孟兄之手,虽死无憾!本想调教一女,嫁与令郎,以结永世之好,不能成功,实为人生憾事!’
呵呵,刚才,戏言说让你做我儿媳妇,实在不只是我的意愿,也是欧阳兄的期盼啊!
欧阳兄膝下无子,令姐妹是他唯一的血脉,那一夜,我想方设法保全你们的安全,本已安排妥当,却不成想,半路杀出来个‘拈花尊者’,他掳走了你们,后来又掳走欧阳兄头颅。
二十年来,我无时无刻不活在深深的自责中,一连几年不间断查访你们的消息,却一无所获,我以为你们死了,我能做的只是把那些谄媚小人一一翦除……
可儿啊,我真想,你刚才一剑杀死我,让我早点儿去见见欧阳兄,我想他,想向他说声对不起……”
说罢。孟天策已是泣不成声。
“大胆!孟天策,你胆敢勾结反贼余孽,图谋造反,该当何罪!”影卫拔出佩刀,直指孟天策,目露凶光,像盯着一个待宰的羔羊。
“哈哈哈——”孟天策含泪大笑,“你也不甘寂寞了吗?”
“皇上派我保护你们不假,甚至,你借公器救少主,我也可以不理。但,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跟欧阳有庆,纠缠不清啊。你不知道,“欧阳”已成国家禁忌了吗?!”影卫冷冰冰地说,“孟天策,识趣的话,自缚己身,跟我面见圣上吧!否则——”
话音未落,脚步飞移,捞起孟冲,把刀架在于脖颈之上,道:“否则,我就先斩后奏,要了少主的命!”
“你!”孟天策道。
“父亲,别管我,”孟冲满不在乎地说,“把你帐外的那些弟兄们喊来,一人一泡尿,淹死这个王八蛋!”
“孟天策,你要想清楚!你——”影卫拖拽孟冲迅疾往后移动。
以孟天策在军中的威望,将士们不可能听他的一面之词,甚至他怀疑,就算孟天策真的反了,他们中十有八九也会跟着反。
“来人!”孟天策大喊。
“你!好,一命赔一命,老子不亏!”影卫面露狠色,决定鱼死网破。
这时,一个校尉装扮的清俊小生,已飞身入帐,轻扬手腕,“嗖”的一声,只见影卫眉心出现一片竹叶。竹叶,入印堂穴二寸,外露一寸。
“欣儿?”惊魂未定的孟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