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想在悬崖边上行走,朱溪方岩是最好的选择。方岩其实还是一个没有开发的处女地,没有刻意打凿的栈道而引起人的惊呼,只有随着驴友走出来的便道,随性散漫地游走,有些还很难走,有些却如履平地,有些惊险万状,还有些可以仰面朝天,惬意地自由臆想。
我很喜欢臆想这个词语,只有臆想,才让平淡的风景充满某种想象的神韵,何况是素以奇崛著称的方岩背。这让我想起了清朝翰林院编修潘耒,这位饱读诗书的大儒,却喜欢四处游历,用现代的话来,他是一个出色的驴友,他沿着古道而上,也应该用很长的时间在悬崖边漫游驻足,然后,用很精致优美的语言描述了方岩的景致,他说:“去游方岩,逾岭,即见天半一峰,削成四方,俨然金城百雉,谓举足可到。乃愈趋愈远,二十里许,始造山麓。审视,始知山非削成一片,乃无数石笋,攒列成城,如排箫、编笙、骈拇、枝指,大势均齐而尖圆,秀颖各自出态,万仞削立,不可梯阶。”坦白地说,我多次走了方岩,却不能和他一样如此精彩地描述方岩。
方岩的精彩就在悬崖,远看如方城,近看却是移步换形,游走在悬崖过的移步换形的过程中,在我心中却臆想成一幅幅画。这些画有些简陋如同先民刻凿的岩画任凭后人猜想,有些惨烈是因为金戈铁马的战争场景抒写英雄末路,有些禅意若同弘一法师的天心月圆众多僧人终其一生没参透,还有些苍白终年在悬崖边风吹雨打的小松树不曾毁灭顽强生存……
我轻轻地用手抚摸小方岩狮子耳朵处悬崖边上的岩画,感受古越先民在刻画这些画时的温度,这些岩画的线条很粗犷,我用手指轻弹,感受这些线条的力度,远古是个很魅力的词语,它一下让我打开了想象的空间。漫山遍野的杜鹃花火一样的红,远在天边的夕阳也将这块岩石浸染成绯红色,于是,那个古越族的先人用简陋的柴刀一刀一刀地刻画,远处的山峰、下面的溪流、还有天空的鸟和身边的羊……笔画很简单,因为这样的人生本来就很简单,因为山水本来就是他的衣食父母,而他果腹以外多出的那一部分,或者是仰望的星辰、云霞,或者是风吹落的花絮,或者是微笑、轻语、叹息,因为我听到了。
在悬崖边我听到最多的是僧侣的脚步声,恍惚而过的还有那些道士的长袍飘动的影子。先前,我最不理解的是那些看破红尘出家为僧或者出世为道的人。而刻画在崖石边的一个久未人识的图案让我豁然开朗,一个大大的圆中间刻了一个“心”字,我和天台散文作家胡明刚一起游玩时,他说,这是“天心月圆”,这是弘一法师的遗偈,法师的遗偈一式两份,一寄夏丏尊,一寄刘质平。偈云::“君子之交,其淡如水。执象而求,咫尺千里。问余何适,廓尔忘言。华枝春满,天心月圆。”天心月圆充满了禅意,有明月之心的人,不分时间、季节,时时如宝,刻刻淳珍。真正的僧人往往都有明月之心,这石刻是僧人所刻画应该无疑。弘一法师自然没有来过方岩,但来过方岩的僧人不计其数,据说方岩背唐朝时建有护圣寺,开始的时候又名护名寺,由僧人净悟所建,后来倒塌了。宋绍兴十六年(1146年)重建,改名为护圣寺。到了元朝(1276年),寺院毁于战乱。明万历年间(1575年左右),寺院重修,非常壮观。寺院最鼎盛的时候,寺中僧人多达500多人,香烟袅袅,钟声缭绕,不尽繁华。《光绪仙居县志》记载,“旁有五大台,俗称南五台,为宋僧雪岩钦禅师开法处。悟净、雪岩钦禅师,抑或还有其他,已然已不可知了。
太阳照在悬崖边上,悬崖显得厚重而奇崛。山风吹来有凛然的感觉,这儿曾经有一场战事,是方国珍和朱元璋的最后一搏,隐遁而走的方国珍是否在悬崖边仰面长叹,英雄末路的心情无以复加。据说明朝初期,农民起义军首领方国珍与朱元璋部下汤和在大战乡一带发生战争,方战败后,被迫撤至方岩背,汤和就马上派刘国师带兵围剿,由于方岩背地势险要,朱兵无法杀上,只好在山下实行包围,想把方国珍困死在方岩背上。月余,起义军已到粮食绝草尽的地步了。这时方国珍将马铃串在绳上,把绳的一端吊在树上,另一端吊在马尾巴上,这样,羊看到树上有菜便往下跳,羊脚蹄踏在鼓上“咚咚”直响;马尾巴一摇,马铃便“铃铃”不绝,山下听去热闹非凡,同时方国珍还将吃剩的所有粮食顺着山坑水流到山下,用此办法迷惑敌军。就这样队伍用绳索从通往双庙乡“乌星”村的石壁上汇下去,撤走了。数天后,围攻的朱军只听鼓响不闻人声感到奇怪,派探子前往侦察,谁知起义军早已撤出此地,不知去向了。
方国珍不知去向了,隐遁至何处至今是迷,然而方岩的悬崖随日出日落依然生机一片,最不起眼的小松树虽然因为贫瘠长不成参天大树,样子古怪却依旧苍郁。这种古怪的样子让我想起了吕六松,生在宋末元初的吕六松是仙居真正的隐士,就住在方岩下的岩前村,吕六松才华横溢,却一生不曾入仕,渔猎自给为生。吕六松写过《千松图》,“五百居东五百西,枝枝叶叶压云低。自从老鹤归来后,不许闲禽杂乱啼。”吕六松为人处事怪怪的,诗也写的怪怪的。他写看门狗,“风恬月朗眠花影,吏不敲门门恰静。何事猛然吠一声,有人来汲门前井”。然而他也以景写情,写了方岩的春夏秋冬四景,场景生动,语言俏皮活泼,全然没有哀怨之声。这是真正的隐士,隐迹于乡野,怡然自乐,无论贫穷,不羡富贵,淡然于人生,鹤鸣于世间,你我却还在慨叹世事之不公,纠缠俗事之纷扰,怨忿周围之势利,何也。
走在悬崖边,有雾的时节,飘缈漫漫在悬崖的半空,这儿没有城市的繁华与喧嚣,只有静静流淌自己的心绪,那口湮灭在历史尘埃中的寺院大钟,在我心头一阵阵的敲响,过往的雄心壮志如风飘逝,心头念起吕六松那首《冬景》,“斗室萧萧日晏眠,疏狂惟与懒相便。寻常甲子无心记,看到梅花又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