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告别(十一)



           无题

        9月24号到29号,大姐在我家,洗衣、做饭、遛狗、收拾屋子。他隔一两天回来一次,没用,他连自己都不会照顾。

        我成了咸肉一块。医院里的“心安理得”,在家里变成了罪过。恨白天太慢、恨夜晚太长。

        后来大姐想出一则,陪我去同一小区的二姑家聊天。二姑宫颈癌,不信西医,一直看“外科”(巫医),和民间中医,病情时好时坏。我就现身说法,鼓励二姑到正轨医院治疗。二姑重拾信心,我也因此得到些欣慰。

       29号晚上,儿子放假(国庆节)回来,大姐做好饭菜,赶最后一趟车连夜回家了。

       30号,我和儿子去看奶奶。

        我得乳腺癌她不知道,孩子爸爸告诉她我做了子宫肌瘤手术。告诉她的原因是,她让我去参加孩子爸爸三姑夫的葬礼,这种事她从不会落下我,她说我会说话,意思是拿得出手,能给她撑场面。撑不撑场面我不知道,每次我都见她与亲戚们热情招呼,假意寒暄,之后就很少说话。坐在席位上,只有我忙活着给她夹菜,和她有一句没一句的,帮她缓解尴尬。

       我理解孩子爸爸编出这个理由的苦衷。得乳腺癌这事,无论如何不会告诉她,他心疼母亲,我则怕她磨叽。对,磨叽,充其量是唏嘘,但绝不会是心疼。如果不编理由,就没有理由不去参加葬礼,即使我关机不接她电话,也是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按理说,她知道后,应该能提出去看我的,准是孩子爸爸没告诉她我所住的医院。他知道,我不愿看见她,病中更不愿见。见面当场,我们双方都能按套路出牌,事后,我一定埋怨他;她也会几天吃睡不好,中耳炎犯了、血压高了,骂老天瞎眼,骂又糟蹋一笔钱,骂儿子命苦。最后遭殃的还是他。

        我想过,我与她之间,应该还是有感情的,亲情谈不上,咋也算个“军民鱼水情”吧。鉴于我对她个人及她儿孙的付出,会有些许关爱。

        这些年,我坚持一个习惯,节假日提着东西去看她。哪怕刚被她骂的头破血流,该走的形式还是要走,这是五姑教我的。这关系到家教、个人休养。她一直瞧不起我是农村的,但农村人有她家没有的美德。我的长辈给我的教养,我自身的休养。

        9月13号中秋节,是我手术的第二天,孩子爸爸跟她说,我去学校看孩子。这次9月30号,我出院第七天,如果再不去也编不出什么理由了。再有,我也总是刻意的培养祖孙俩的感情。不管我们之间怎样,孩子的感情必须是真诚的。

        “不管怎样,那是你奶奶,你们血脉相连。”自从小学搬离远了,孩子都不愿回去看她,我实在念不出她的好,只是重复这句话,孩子说这是道德绑架。绑架就绑架,她可以不‘道’,我们不可以不‘德’。这是我的长辈对我的教养,我要把这种教养延习。我的孩子不可以像她们家人一样,六亲不认、冷漠无情。

         在她家,我坚持做了手术以来的第一顿饭。她知道我们去,提前把菜备好,只等我去做。

        “你糊弄把菜做了吧,我胳膊不能吃力。”我向儿子求助,其实他没做过菜。

        “你认为我奶能让吗?”他也很无奈。

        我们都清楚,如果这顿饭让孙子做,我受一顿数落算轻的,直到离开她家之前,我们将因此不得安宁。

        还好,手术是左侧。右手炒菜,左手辅助,将就把菜做了。炒菜时,心情很差,“她儿子告诉她我做了子宫肌瘤手术啊,从进屋她都没问过我一句,还让我做饭!可我记得当年,她自己去摘环,回来还躺了两天。我还被公公埋怨没陪着去。”

        我想起怀孕时,她和我说,她生孩子前一晚,还在一堆堆往屋里抱,为冬天储存的大白菜;她讥讽我,剖腹产生下儿子,我不是个女人。

         原来,在她眼里我不是个女人。我是女人,但不配做她家的女人。

        饭她没吃,说不饿。我吃饭,她没闲着,也不让我吃好。先是和我讲孩子爸的三姑夫葬礼,七大姑八大婆被她贬损一通。提到孩子爸的四姑,四十岁时得了乳腺癌,单乳切除,现在70岁复发。她一向这样,要不然恶意满满不说话;要不然喋喋不休教我相夫教子;要不然就是三姑六婆嚼舌根。

       “该,她那样的就该她得这病,做损。年轻时卖'北京宝健’,挣了两套房子,全是骗人的。你爸(我公公)直肠癌,给你爸喝,一个好使,十个好用,到了咋样?屁用没顶!”

       "你大爷,牛X哄哄,这个儿子本事,那个儿子能耐,咋样,贪污的贪污,塔桥的搭桥.......。”

        “你老叔......。”

        她喋喋不休,手舞足蹈,脏话翻飞,激动之处,手拍大腿啪啪山响,外带高门亮嗓、起誓发愿。儿子低头将眉毛挤成八字,送到嘴里的菜不知如何下咽。我只笑笑。

        73岁了,头发花白,肚大腿细,典型三高,控盐控油控我,唯独不控制自己的口舌和脾气。

        “你三姑夫葬礼,我寻思让你去。你三姑这些年对咱还行,咱不能差她事儿。小广(孩子爸小名)说你做了子宫肌瘤手术,那子宫肌瘤是个女人都有,啊?我就好几个,大夫说了,那玩意不用做,例假没了就好了。你说你,血哩(小题大做),花钱遭罪,犯上犯不上?”

        我心里骂,“艹,在你这里我畜生不如!”

        回来的路上,我忍不住和儿子诉苦,“你奶心里一点点我都没有。子宫肌瘤也是个手术啊!”

        儿子不说话,毕竟他不会懂,子宫肌瘤是个啥。

        “儿子,你信不,她跟我叨咕你四姑奶复发了,我要是告诉她我也这病,她能背过气去。”

        “妈,算了吧,她老了。”

        其实,我并不真生气,她一贯如此,早有心理准备。

        什么是强者?在这个事件里,不,是在20年的时间,所有事件里,至少有一半,该被呵护、被袒护的,是我,而我恰恰是被忽略、被教条“她是长辈”的那一个。20年,我这块钢铁就是这样被练成的。

       2019年9月30日,扎心的一天。  我并不会铭记,也不会刻意忘记,只感谢她让我,与她的距离又远一步。

      有些感情不值得珍惜,也不值得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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