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星历1824年，霜月辰虚两家缔结“德里之盟”，至此，乱世的烽火暂时湮灭，异日的狼烟蛰伏未起，血与火的缝隙之间，生于浊世的人贪婪而悲哀地享用着短暂的平静。

      星历1846年，帝京，芝龙军事学院，校园里空无一人，路旁银橡树花瓣零落飘下，切碎温熙的晨光，天空一碧如洗，百年历史的建筑物悠悠而立，屋顶上翻飞的白鸽结队而舞，恍若祝祷的礼花。

      学院立校一百多年以来，无一例外，月初时全体芝龙学生都会被强制性召集，接受大礼堂里的集体授课，讲师有时是校长，有时是教导主任。最后不知道在哪一任校长手上，这项活动定为官方传统而白纸黑字印在校规上，沿袭了下来。所以校园此时阒无一人，清幽如无人之境。

      初阳不断抬升，阳光从窗口斜刺进来，礼堂背景台上，厚重幕布平直铺开，红色金丝绒的礼旗在光线下鲜艳逼人。

    “……7月末，辰虚名将辰虚霖指挥下，四个辰虚军团于深夜摸过边境线，对战略要塞库伦发动袭击，同时家族的四位高阶军官变节，打开了城门，凶猛攻势下，驻守的边防军一败涂地，以致要塞一夜沦陷。随后辰虚军队不断涌入家族境内，沿着天瑘行省狭长的走势快速推进，仅在库伦遭袭三日后，就已有三个辰虚军团抵达哥隆城下，完成会师，意图攻克哥隆，以打开岭北门户，从而近逼帝京。当时哥隆戍守军队不足五万，而辰虚的一个整编制军团达十五万，家族其它军队来不及支援，恢宏的哥隆会战却以此爆发……”

      明华主任站立在主席台边，一袭漆黑正装贴身，身形笔直如枪，手中握着几页讲稿，礼堂回荡着他的声响，刚劲又扬挫。

      台下一排排的学生肃然危坐，一水的浅蓝色制服，芝龙的校服以军装为底样，金丝织绣的条纹缠绕袖口，领面上烫着银灰色印花，校徽则别在领咀，徽面上刻制着相持的刀剑，寓意铁血与征伐。

      宁辰秀坐的席位中间倚后，矜持不苟地听着，授课内容是二十三年前的哥隆会战，一场左右后世格局的战役。

      此役前霜月家族的统治摇摇欲堕，不可一世的辰虚精锐军长驱而入，难以置信的是，敌军却在哥隆简陋的城墙之下生生止住步伐，哥隆守军不仅击溃来袭辰虚军队，还设计袭杀了辰虚霖，名将之花喋血凋零，经此战霜月家族取得战争主导权，直到次年“德里之盟”缔结，双方媾和休战。

      哥隆守将文青山此后被家族授予大将之军衔，另取代辰虚霖列当世名将之首。

      这场战役影响深远，至今街巷里老人饭后时憩歇仍以此闲侃，乃至当世年青一代，无论辰虚，霜月还是白莫帝族，作为名将之首，文青山都毫无例外受到狂热尊崇。

      所谓古今乱世，一律是痴狂于武力的时代啊。

      有人用轻拍了他的后颈，宁辰秀扭过头，望着那张砌满笑容的圆脸。

  “田粟怎么了？”宁辰秀往后靠了靠。

      田粟是宁辰秀不多的朋友之一，也是宁辰秀的室友，学校宿舍实行双人制。田粟身材微胖，配上一张圆脸也煞是可爱，再加上出身于没落世家，对上芝龙学生几乎一色的平民家世，因此与寡言腆静的宁辰秀不同，早熟的田粟在男女生之间人缘都不错。

  “宁辰秀，那个，下午公休能帮我补一下古研哲学嘛？我知道你这门科目修得贼棒，昨天江讲师还赞叹了你的论述，好吧，得承认其实你每门课都贼棒……，怎么样，下午行不？”田粟的小眼睛直盯着宁辰秀，炯炯放光。

    宁辰秀呆愣了一下，田粟作为一个还算正统的世家子弟，素来轻视学习，衷于社交活动，或是说衷于玩乐。

      他也时不时会劝诫宁辰秀，语气苦口婆心，极为诚挚。

    “我爸都说了，学院学的东西都没个屁用呐，战争用得上音乐和哲学吗，瞎扯！”

    “家族与辰虚都停战都二十多年了，谁知道下一次开战什么时候，对于军人来说，没有战争就没有军功，没有军功哪来的军衔光宗耀祖。”

      “听说了吗，学院已毕业的前辈在军队里最多就一个兵长职位，连个准尉都难很，唉，兵长是个什么军衔，还不是个大头兵嘛，还不如现在多认识几个人毕业后好找门路，下次我带你出去认识几个朋友啊。”

      还有一次他搂着宁辰秀的肩，指着学院刚发的教材撇嘴“我田粟要是开始学这些没用的东西，我她妈就一坨狗屎，哈哈哈……哎我没说你狗屎啊”。

      宁辰秀看着田粟很是踌躇不安，惊讶于田粟的怪异，另一方面在思考倘若答应他，是否就相当于帮仅有的朋友变成……狗屎了。

    “诶，宁辰秀，你不能不帮我啊，你可是我的好朋友，你拒绝的话我就找不到人了啊！”文辰秀的发愣被田粟直接当成拒绝，可他的朋友中，就只有宁辰秀的古研足够好，足以满足他的要求，也就意味这宁辰秀不答应他就无计可施了，但这件事对他来说实在太重要了，以致他有些躁动起来，声音也陡然拔高。

    文辰秀想解释安抚田粟。

  “后面的两位学生，干什么！”宁辰秀和田粟僵在座位上，台上明华主任的呵斥就像在耳边炸响。砰~~~~~~

      之后他们两人在礼堂后面，贴着墙壁罚了一上午的军姿，更可怖的是，明华主任一边讲课时还冷冷盯着他们，结束后田粟直接瘫在地上，毛毛虫般忸怩微胖的身体，可劲疏洛筋骨。

      尽管宁辰秀表明了自己不怪田粟，可田粟还是觉得非常过意不去，信誓旦旦地许诺，下次带他去城里最好吃的饭馆吃饭赔罪。

      当然这么做也可能是因为宁辰秀当然答应了田粟之前的请求，约好下午在图书馆碰面，宁辰秀得先帮田粟在图书馆挑几本专业辅助教材。

      芝龙虽然名义上是所军事学院，但其实学生大都是些十三四岁的孩子，一生中最美好的年纪之一，男孩刚生出密匝而柔软的胡须，女孩们的胸口也在校服下微微含苞隆起，异性之间默契而谨慎地拉开距离，同时互有好感的男女偷偷交汇眼神，这是稚嫩与青春的分界线，溢满了荷尔蒙的青涩芳香。

      芝龙学院远算不上帝京里最顶尖的军事学院，帝京原是座叫华尼的小城，后来霜月家将其作为政治中枢，人们便承袭古俗称其“帝京”。

      帝京也是学术中心，学识最为精深的博士和技艺最为精湛的艺人云聚于此。研究学院和艺术学院林立，不过数量最多还是军事学院，当中最富盛名的是圣卡尔军事学院。

      传闻圣卡尔学院院长由审议院直接指任，学院采取的是古典的封闭式教学，毕业生直接在军队任尉阶军官，对于渴望军旅的青年来说，毫无疑问，圣卡尔即是圣地。不过大家知道的消息并不多，关于圣卡尔一切都被当局列为军事机密。这样的后果便是圣卡尔的光环愈加神秘。

      图书馆门口，下午的时间已过去了大半，早已过了约好的时间，可田粟仍未出现，宁辰秀只好倚着立柱看了很久的书，天空突然下起了雨，淅淅沥沥，雨声如丝如绒。他想田粟准是碰上什么急事了，否则不可能爽约。雨丝随风轻斜，书本上留下斑点水滴，宁辰秀乖乖合起书页，看来下午田粟是不会来了，他望着外面，转身向图书馆走去。

    “你是宁辰秀吗？”陌生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宁辰秀转过头，一柄黑伞立于蒙蒙雨幕之中。

      无论是宿命还是巧合，战争的殇乱还未生起，乱世角逐的参与者却在雨中提前相遇。

（可知设定:霜月家族和辰虚家族是敌对势力，双方都拥有广袤的领土和庞大基数的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