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回　宋江智取无为军 张顺活捉黄文炳（上）

　　《念奴娇》：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瑜赤壁。乱石巉崖，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昔时多少豪杰！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后，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

　　话说二十九位好汉加上小喽啰和伙计统共一百四五十人都在白龙庙里聚义。忽然小喽啰来报告江州城里官军追杀而来。黑旋风李逵大吼了一声，提两把板斧，先冲出庙门。晁盖率领众好汉呐喊着，举起手中武器，跟着冲出庙来迎敌。刘唐、朱贵先把宋江、戴宗护送上船；李俊同张顺、三阮整顿船只，时刻准备行船。晁盖等众将在江边高处瞭望，见城里出来的官军约有六七千：马军当先，都是顶盔戴甲，身带弓箭，手使长枪；后面步军追随，摇旗呐喊，杀奔前来。这边李逵一人当先，抡着板斧，赤条条地飞奔迎上前去。背后便是花荣、黄信、吕方、郭盛四将紧随拥护。花荣见前面的官军都挺着长枪，怕李逵吃亏受伤，伸手取出弓箭出来，搭上箭，拉满弓，对着打头的官军头领“飕“地一箭，只见那打头的官军头领立刻翻了个筋斗栽下马去。身后率领的那伙马军，大吃了一惊，纷纷勒住马缰，拨转马头便往回跑，倒把后面跟随的步军冲踏倒了一半。众好汉追杀上去，杀得官军尸横遍野，血染江红，直杀到江州城下。官军慌忙逃进城，城上策应官军见状不好，赶忙关上城门，把擂木炮石打下城来。众多好汉急忙上前拖拽住黑旋风，一起退回到白龙庙前。

　　晁盖清点完人数，叫众人分头上船，划船迅速离开。正值顺风，升起风帆，三只大船载着众位头领和人马，投奔穆太公庄上来。一帆顺风，时间不长，船到岸边埠头，一行人上岸来，匆匆来到穆太公庄上。穆弘邀请众好汉到庄内大堂上，穆太公出来迎接，宋江等众人都与太公拜见了。太公道：“众头领连夜劳累费神，都请到客房中安歇，休养贵体。”众好汉便去房里暂歇，整理衣服器械。其他小喽啰和伙计也都到各个大屋内就地歇息。穆弘叫庄客宰了一头黄牛，杀了十几个猪、羊、鸡、鹅、鱼、鸭等珍肴异馔，安排筵席，款待众头领。

　　饮酒中间，众人说起许多过往的情节。晁盖道：“若非是二哥率众位带船相救，我们现在可能都被捉进大牢。”穆太公道：“你们怎么会从那条路上出来？”李逵急忙推脱道：“我只顾得挑人多的地方杀去，他们自己在后面跟我来的，我又不曾叫他们跟我！”众人听了哈哈大笑。宋江起身对众人道：“小人宋江若无众好汉相救，和戴院长皆死于非命了。今日之恩，深似沧海，如何报答得了众位！只恨黄文炳那东西搜根剔齿，不肯放过，几番唆使，要加害我们。这冤仇不能不报！无论如何请众位好汉再送个天大人情，去打下无为军。杀了黄文炳那东西，也给我宋江出了这口恶气。那时再回去如何？”晁盖顿了一下道：“我们众人偷营劫寨的计谋此时只可使一次，怎么可以再使得？像这狡猾奸贼肯定已有防备，不若先回山寨去，聚起大队人马，和学究、公孙二先生以及林冲、秦明等人商议好计策，再来报仇，也为时未晚。”宋江道：“若是回山去了，就再也不能够来了。一者山路遥远，二者江州必然发布明令，要各处严加防守，再要攻打那是痴想。只有趁这个机会才好下手，不要等他们做好了准备。”花荣赞同道：“哥哥说的对。虽然如此，只是无人熟悉哪里路径，不知哪里地理位置如何。先得派个人去城中和周边打探清楚，弄清无为军出没的路径地方，还要搞准黄文炳那贼的住处，然后方好下手。”薛永一听起身说道：“小弟多在江湖上行走，对此处无为军最熟，我去探听一趟如何？”宋江道：“贤弟若能去走一趟最好。”薛永当日辞别了众人自己去了。

　　宋江和众头领在穆私庄上商议打无为军一事，整顿军器枪刀，安排弓弩箭矢，寻找大小船只，各项准备都已利落了。薛永去了两天，带回一个人来拜见完宋江。宋江见那人：

　　黑瘦身材两眼鲜，智高胆大性如绵。

　　荆湖第一裁缝手，侯健人称通臂猿。

　　宋江问薛永：“兄弟，这位壮士是谁？”薛永答道：“这人姓侯，名健，祖居洪都人氏。做得第一手裁缝，真是飞针走线；而且惯习枪棒，曾拜薛永为师。别人见他黑瘦轻捷，因此叫他通臂猿。现在这无为军城里黄文炳家做活。小弟遇见了，便把他请来了。”宋江大喜，叫他同坐商议。那人也是一属于地煞星之列，自然与众好汉义气相投。宋江便问他江州消息，无为军四周路况如何，薛永说：“众位好汉大闹江州城后，蔡九知府统计官军和百姓被杀死有五百余人；带伤者不计其数。现今已差人连夜申奏朝廷去了。城门每天中午后便关闭，出入城门盘问得很紧。原来哥哥被害一事，不干蔡九知府的事，都是黄文炳那家伙三番五次窜辍知府害二位。如今见被劫了法场，城中军民惊慌，昼夜防备。小弟又去无为军打听，正撞见侯健这个兄弟出来吃饭，因而得知详情。”宋江问侯健道：“侯兄何以知之？”侯健道：“小人自幼就爱习学枪棒，多得薛师父指教，因此不敢忘恩。近日黄通判特请小人去他家做衣服，出来时遇见师父，提起仁兄大名，说起此事来。小人要结识仁兄，特来报告详情。这黄文炳有个嫡亲哥哥，叫做黄文烨，与这文炳是一母所生二子。黄文烨平生只行善事，建桥修路，塑佛斋僧，扶危济困，救助贫苦，无为军城中都叫他黄佛子。黄文炳虽是个闲职通判，心里却总要害人，惯作歹事，无为军都叫他黄蜂刺。他弟兄两人分开两处住，只是在一条巷内出入，靠北门里便是他们家，黄文炳贴着城住，黄文烨靠着大街。小人在他家里做活。听黄通判回家说起这件事；‘蔡九知府已被瞒过了，是我提醒他，教知府先斩杀了，然后奏报上去。’黄文烨听后，在背后骂道：‘又做这种短命恶毒的事！于你无干，何必定要害死他们？倘若有天理，报应就在眼前，岂不是反招其祸。’这两天听说劫了法场，好生吃惊。昨夜去江州探望蔡九知府，与他商量对策，还未回来。”宋江道：“黄文炳家隔着他哥哥家多远路？”侯健道：“原本是一家分开的，如今只隔着中间一个菜园。”宋江道：“黄文炳家多少人口？”侯健道：“男子妇人统共有四十五口。”宋江道：“天教我报仇，特地送这个人来。虽然如此，全靠众弟兄鼎力相助。”众人齐声答应道：“当以死上前。正应当驱除这些赃滥奸恶之人，给哥哥报仇雪恨！”宋江又道：“只恨黄文炳那贼一人，与无为军的百姓无干，他的哥哥既然仁德，也不可伤害他，休教天下人骂我们不仁，众弟兄去时，分毫不可侵害百姓。现在去无为军，我有一计，望众人齐心协力。”众头领齐声道：“专听哥哥指教。”宋江道：“麻烦穆太公筹集八九十个麻袋或布袋，百十困芦柴，再找来五只大船，两只小船。请张顺、李俊驾乘两只小船，在江面上与他如此划行。五只大船上，由张横、三阮、童威和识水的人护船。此计方可。”穆弘答道：“这里芦苇、油柴、布袋都有，我庄上的人都会划水驾船，请哥哥安排。”宋江道：“侯家兄弟带领薛永和白胜先去无为军城中隐藏起来。来日三更二点为期，听到城门外放起带铃鸽子，便叫白胜上城策应。在靠近黄文炳家的地方，先插上一条白绢号带。再教石勇、杜迁扮做乞丐，去城门边左近埋伏，看火为号，下手杀死把门军士。李俊、张顺在江面上往来巡视，等候策应。”宋江分派完毕。薛永、白胜、侯健先告辞回去了。随后石勇、杜迁扮做乞丐，身上各藏了短刀暗器也去了。剩下人用木扛往大船上抬沙土布袋和芦苇、油柴。众好汉各自装束好了，身上都带上了器械，分拨上船，军士都埋伏在船仓里。　　　　　　　　　　　　　　　　　　　　　　　　　　　　　　　　　　　　　　　　　　　　　　　　　　　　　　　　　　　　　　　　　　　　　　　　　　　　　　　　　　　　　　　　　　　　　　　　　　　　　　　　　　　　　　　　　　　　　　　　　　　　　　　　　　　　　　　　　　　　　　　　　　　　　　　　　　　　　　　　　　　　　　　　　　　　　　　　　　　　　　　　　　　　　　　　　　　　　　　　　　　　　　　晁盖、宋江、花荣在童威船上，燕顺、王矮虎、郑天寿在张横船上，戴宗、刘唐、黄信在阮小二船上，吕方、郭盛、李立在阮小五船上，穆弘、穆春、李逵在阮小七船上。只留下朱贵、宋万在穆太公庄，留意江州城里消息。先派童猛划一只打渔快船前去探路。大队人马都隐蔽伏在船舱里，连夜秘密地往无为军驶来。

　　此时正是七月末，夜凉风静，月白江清，水影山光，上下一色。昔日宋代诗僧参寥子有首诗描绘此江景：

　　洪涛滚滚烟波杳，月淡风清九江晓。

　　欲从舟子问如何，但觉庐山眼中小。

　　初更前后，大小船只都到无为军江岸边，划进芦苇深处，一字儿缆住了船只。只见童猛划船回来报道：“城里一点动静没有。”宋江便叫手下众人，把船上装的沙土布袋和芦苇干柴都搬上岸，往城边运来。忽听更鼓响，正打二更。宋江叫小喽啰每人扛着沙土布袋和芦柴，在城边堆起垛来。只留张横、三阮、两童守船接应，其他众头领各挺手中军器，率领小喽啰、伙计、庄客奔城边来。约离北门有半里之遥，宋江便叫人放飞带铃鸽子。只见城上一处垛口伸出一条竹竿，绑着白号带，飘动起来。宋江见了，便吩咐军士在这处城墙垛口下边堆起沙土布袋，挑担芦苇、油柴的伙计、庄客顺着沙土布袋上城。白胜已在哪里接应等候，手指对宋江和众军士说：“那条巷便是黄文炳住处。”宋江问白胜：“薛永、侯健在哪里？”白胜道：“他两人潜入黄文炳家里去了，只等哥哥到来。”宋江又问道：“你见到石勇、杜迁了么？”白胜道：“他两人在城门边附近等候。”宋江听罢，领着众好汉从内墙台阶下城来，直奔黄文炳门前。

　　只见侯健闪出房檐下，宋江招手示意他过来，附耳低声道：“你去将菜园门打开，放军士把芦苇、油柴堆放里面，叫薛永找把火来点着，再去敲黄文炳的门，告诉他：‘隔壁大官人家失火，有装财物箱笼搬来寄存。”敲开门，我自有安排。”宋江叫众好汉分头把住两侧。侯健先去开了菜园门，军士把芦柴搬进来，堆在里面。侯健又去找来了火种，递给薛永。刚点着，侯健便闪身出来，装作惊慌去敲黄文炳屋子门喊道：“隔壁大官人家失火，有箱笼搬来寄存，快开门！”屋里面人听见，起来掀开窗户帘一看，见隔壁火光冲天，连忙开门出来。晁盖、宋江等大喊一声，冲进屋去。众好汉各自动手，见一个，杀一个，见两人，杀一双，把黄文炳一门大小四五十口，全都杀了，不留一人，唯独不见黄文炳一人。众好汉把他从前残害良民积攒下的许多家私金银，全部装进一个箱笼。唿哨一声，抬着箱笼原路返回城上来。

　　石勇、杜迁埋伏在城门附近，见城里火起，抽出尖刀，突然冲出把两人守门军人杀了。见前街邻居拿着水桶梯子都去救火，急忙挥手大喝道：“那些百姓不得上前！我们是梁山泊数千好汉在此，来杀黄文炳一门贵贱，给宋江、戴宗报仇，不干你们百姓的事。你们快回家躲避了，不得出来管闲事！”众邻居还有不信的，仍站在哪里观望。只见黑旋风李逵抡起两把板斧，如风似的从地上翻卷过来，众邻居方才惊叫着抬着梯子水桶，一哄而散，后巷也有几个守门军士，带了些人，扛着麻搭火钩赶来救火。麻搭和火钩是当时两种救火专用工具。花荣一见，拉弓搭箭，当头一箭射倒了前面领头的，大喝道：“要死的便来救火！”那伙军士吓得不等花荣喊完都一齐退去了。薛永拿着火把，把黄文炳家前后点着，霎时，火光浓烟四起。但见那火：

　　黑云匝地，红焰飞天。猝律律走万道金蛇，焰腾腾散千团火块。狂风相助，雕梁画栋片时休；炎焰涨空，大厦高堂弹指没。这不是火，却是文炳心头恶，触恼丙丁神；害人施毒焰，惹火自烧身。

　　石勇、杜迁已杀死把门军士，李逵砍断铁锁，打开了城门，一半人从来时的城墙处出去，一半人从城门出去。张横、三阮、两童都来接应，会合一处，扛抬财物上船。无为军已知江州被梁山泊好汉劫了法场，杀死无数的人，如何敢出来追赶，都惊慌躲避了。宋江一行众好汉只恨没捉着黄文炳，遗憾地上了船，离开岸边，返回穆弘庄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