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倏然翻面的人间

我耸了耸鼻子,这个味道熟悉又讨厌。

撑不过那股子难受的劲儿,我还是拎着病历本挂了号,排了队,在破了皮冒起棉花的铁皮连坐椅上,听着对面床位大叔痛苦的呻吟。


1

这是凌晨一点。

我扶着额头,右边的太阳穴胀痛的难受,好像是血管在缠绕痉挛般,鼻腔有些燥热,呼吸之中满是“嘶啦”的声音,还好脑袋也算清楚,八九不离十是惹上了高发的流感,病不严重,只是那二十四个排队挂号的等待,更胜过痉挛的胀痛。

“明天还要上班儿呢,你先回去休息,我一个人可以的,还有护士呢。”

对面走廊上有不少床位,在繁忙的急诊室里显得突兀又多余。

没有人会想躺在这里,这是每一个来医院的人默认的共识。

年轻人没说话,背着公文包转身去倒了杯水,大叔躺在床上,瘦弱的四肢上血管蹒跚,像是千年榕树盘踞着的枝条,褶皱又干枯。

“没事爸,我就在旁边睡,年轻熬几回夜没问题的。”

男人小心翼翼的把水端到大叔的嘴边,轻轻斜着。

大叔轻轻抿了一口,似乎动一下都让他的身体极度不适,嘴角轻扯了一下,但是没有作声。

“你回去吧,都熬了一个星期了,明天不是开会,好好休息。”

我这才注意到大叔的脸色,像是风干的牛肉,干枯却没有血色。

年轻男人没说话,熟练的从床底拉出木凳,从包里拿出一个苹果,啃了起来。

男人虽然嘴上说,但是浑身都散发着疲惫的气息,我都能想到他在开会时打盹的样子。

“不行,你回去,不回去的话,我现在就出院!”

大叔撑着自己往上挪了一下,男人看到赶忙起来,差点连手里的苹果都丢掉,或许,这就是他的晚饭。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帮大叔掖了掖被角,又喂他喝了口水,默默的背起了包,走到护士台,和值班护士说了好一阵子的话,时不时指一下大叔这边,护士一边点着头,一边有点错乱的收着手里的档案。

年轻男人从背包起身到护士台叮嘱,再到离开,没有说过一句话。

我不知道一个人撑多久,用多大的意志去撑,才会到说一句话,都觉得极度疲惫的时刻。

他好像有一口气,死死的堵在咽喉里,不敢说话,不敢叹息,小心翼翼地,总是怕这口气一旦释放出来,就再也撑不住了。

护士站那里依旧忙碌,挂号的人,咨询的人,每一个人都幻成了泡影,而我对面的大叔,似乎撑到了年轻男人走的那一刻,咽喉里的那口气硬生生的散了出来,发出了疼痛的呻吟。

而这声音混在嘈杂的急诊室里,融合交错,升腾成一种硬生生地渴望,犹如咽喉那口气一般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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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这是凌晨两点。

我拿着自己的尿检样本,放在检测窗口,一屁股坐在窗口对面的等候区。

比起急诊室,这里死沉沉的安静,零星的几个人坐在铁皮座椅上,似乎每个人都在等着结果的宣判。

不过这份安静并没持续多久,就被那女娃娃的哭声打碎了。

假寐的人眯缝着眼,事不关己的观望着。

她的黑眼圈十分明显,衣着也搭配出非这个年纪的随意,一手拿着急诊单和病历本,一手高高举起,似乎随时都要降落在女儿的脸上。

女儿的哭声在这片等候区显得格格不入,她明显的疲累被这瞬间的尴尬一扫而光。

“你闭嘴!再哭妈妈不要你了!”

她似乎很尽量的控制着自己的愤怒,从那越来越轻的音量就可以听出来。

“妈妈不是告诉你了吗,不打针,我们这次不打针,就是给萱萱看看吃什么样的糖哦。”

女孩头上贴着蓝色的散热贴,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已经被眼泪噙满。

她俯下身子,抱起女儿,同时间,手里的杂物散落一地,她又轻轻的把还在小声抽泣的女儿放下,低头收拾着杂物,抬头的时候,泛红的眼眶架在黑眼圈之上,就像她努力咬着嘴唇的坚持一样。

女儿好像看到了妈妈的样子,立刻安静了起来,她抱起女儿,头在女儿小小的肚子上蹭了蹭,淡蓝色的小衣服上留下两道水痕。

“妈妈我们今天不打针好不好,只吃糖好不好。”

她抱着女儿坐在我斜前方的位置上,摸了摸女儿的额头。

“好,妈妈和你一起好不好呀。”

女儿乖巧的点了点头,她从杂物翻出一个盒子,从盒子里拿出了水银温度计。

却夹在了自己的腋下。

十分钟后,她看了看温度计,平静的甩了甩,放回了盒子,拿出了放在一边的水,又从盒子里掏出一板药,掰了两颗,仰头喝下。

“妈妈,我也要吃糖。”

女儿伸着小手去够,却被她一把抓住。

“乖,你的糖等等医生叔叔会给你的,这个是妈妈的糖。”

女儿乖巧的点了点头,抠起了自己的手。

电子屏幕上闪出了张萱萱的名字,她急忙收拾起杂物,抱起女儿去窗口拿化验单。

她们走后,这片区域又陷入死寂的安静。

小女孩的病应该也和我一样仅是流感,女人的病应该也是。

我不知道医生叔叔会给小女孩开什么样的糖,但女人的糖,一定是为母则刚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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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现在是凌晨三点。

我拿着一袋药和病历本走出医院。

街道上安静且闷热,我走到马路对面,在一家面店坐下,点了一份小吃。

这过程中,来来往往的买饭的人,身上都带着或多或少消毒水的味道,有的人笑,有的人悲,有的人愁,有的人疲。

随便和老板聊了两句。

这家店24小时不打烊,一天两趟轮回,老板夫妻倒班。

一条马路隔出了两个世界,路的这边,米油粉面,是人生而来的烟火气,是斩不断的俗世尘。

路的那面是生老病死,新旧轮回,赤裸来,赤裸走,生而体面的吞在咽喉一口硬生生的气,气不绝,人就是活生生地。

凌晨三点,倏然翻面的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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