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毕业前，师门聚餐，师父问我是否确定了留学的意向院校。我说谢菲尔德。仲老一听，打趣地说：“谢菲尔德有两支球队，你是冲着足球去的吧。”我说：“确实有这方面的考虑，而且曼彻斯特也在附近。”筛选留学目的地的时候，我确实留意了谢菲及附近地区的足球圈，得知谢菲有一支英超球队和一支英冠球队，分别是谢菲联和谢周三，而距离谢菲不过六十公里的曼彻斯特更是有两支中国球迷熟稔的英超球队，曼联和曼城。
足球跟留学本是八竿子打不着的玩意儿，我之所以把它列为留学目的地的考量因素之一，是因为足球文化是英国文化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一来，英国是现代足球的发源地，也是足球联赛的诞生地；其二，正如英国足球明星贝克汉姆当年所说：“足球渗透在我们的文化里，嵌进了我们的DNA里。从我们降生到这个世界上，足球就和我们在一起，永不分离。”因此，若想较为全面地了解和感受英国文化，足球自然是入门功课。倘若不在足球圈里走一遭，接触和体验这里的足球文化，很难说这趟留学之旅达到了跨文化交流的目的。出于这方面的考虑，我出国前认真地想过要不要买一双足球鞋，趁着暑期留校练练球，提前适应留学生活。
在谢菲安顿好之后，我盘算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现场看英超比赛。我注册了谢菲联的球迷账户，对照赛程，在系统内选择了9月28日谢菲联主场迎战利物浦的比赛，可是选定座位后始终无法付款。尝试多次无果后，我决定直接去球场的售票厅买票。那天下午飘着小雨，街道上没多少人，我跟着谷歌地图的导航穿过市中心，找到了布拉莫巷体育场。偌大的体育场四四方方，南面和东面的高墙上各有十几道红色铁门，门头上标有号码，倒像是微缩版的消防局出车大门。我沿着东面的主干道往前走，左转来到体育馆的正门前，看到了售票厅。售票厅不大，里面只有两三位工作人员，我径直走到其中一位帅气的英国小哥的柜台前，询问是否可以买票。他要了我的姓名和公寓的邮编，在电脑前捣鼓了几秒钟，然后解释道，我既不是季票持有者，账户里又无loyalty points，所以无法买票。我这才清楚为何无法在网上购票，原来光有账户还不够，购票还有资格限制。我不甘就此罢休，询问小哥如何获得loyalty points，他说只要买过球票就有。我一琢磨，这种机制无异于悖论，买球票自动获得loyalty points，可是没有loyalty points就无法买球票，那又如何获得loyalty points。小哥一下被我问蒙了，不知如何作答，但我知道买票是没戏了，只好悻悻地离开。
买票无门，我姑且只能在学校附近的球场过过眼瘾。每次路过学校体育馆旁的绿茵地，我都驻足旁观一阵，看着足球爱好者在场上尽情飞奔。某天夜里，秋雨潇潇，我又路过那片绿茵地，竟然看见十多个看起来不过七八岁的英国小孩正在其中一块球场上训练，踢得有板有眼，一位教练站在一旁指导。这群小孩只穿训练服、短裤和球鞋，在雨中不知疲倦地奔跑，满脸坚毅，毫无倦怠。我为之一震，当时秋雨微凉，疾风凛冽，我走在雨里直打哆嗦，而眼前的这些小孩却无惧风雨，专注于训练，可知他们对足球的热爱之深，也可见足球确实嵌进了英国人的骨子里。在足球面前，刮风下雨，受风感冒，都不是要紧事，踢球为大。
眼瘾过久了，不免想上场过过脚瘾。某天，我请六个英国小哥来公寓作客，给他们做了一桌中国菜。饭毕，其中四位小哥说要去球场踢球，继而邀请我一同前往。多日以来，我正愁找不到合适的契机上场踢球，他们的邀请正合我意。我连忙答应，洗完锅碗瓢盆，换上跑鞋，赶去球场。当晚踢半场，两条边线正中处各有一个小型球门，守门员轮替，每过五分钟左右，就有一名场上球员主动来到球门处替换先前的守门员。我初来乍到，略微怯场，主动请缨担任守门员，这也是我最擅长的事，高中时期我曾一度担任校队守门员。双方球员我认识大半，多是社团内的本校学生，平时貌不惊人，默默无闻，可是一换上球鞋，他们一改平日的作风，大喊，奔跑，跳跃，传切，射门，个个生龙活虎，近乎亢奋。而且，不少球员的技战术水平都很不错，看得出从小踢到大的基础。当晚，我把守的球门前后三次失守，其中一次是接近零角度的射门，我本以为不可能射中，结果球却以弧线入门，令我目瞪口呆。那晚之后，英国朋友把我拉进了他们每周约球的WhatsApp群组，我由此成为了足球圈里的一员。
虽然踢球从此成为留学期间的一大爱好，但是无法去现场看球始终是个心结。我的足球圈里的朋友几乎都不是谢菲联的球迷，尽管人在谢菲，他们始终是家乡球队的忠实拥趸，因而寻求他们的帮助也不得法。无计可施，我隔两三天就登录谢菲联的官网刷票，寄希望于哪天系统突然崩溃，我趁机窃得一张球票。没想到我的无奈之举竟然收效，去年十二月底，我竟然买到了谢菲联对阵菲尔德的主场球票，不过倒不是因为网站崩溃，后来了解到，是因为足总杯的比赛没有限制购票条件。成功支付票款后，我对此仍然难以置信，直到球票寄到我的邮箱，我撕开信封，摸到纸质的票据才终于确信。
比赛时间是1月5号下午两点。我穿戴整齐，特意梳了背头，以示重视，并且带上了单反，希望拍些赛场照片。当时已经入冬，寒风刺骨，我却满面春风，仿佛心仪已久的女神突然向我告白。走到布拉莫巷体育场附近时，周围的几条街挤满了球迷，很多人穿着主队的球衣，或者围着主队的围巾。走近体育场，不少警察正站在东面和南面的马路上维持秩序，还有两位女警骑在马上，驻守在十字路口处。我按照票面的号码来到一道红色铁门前，安检，验票，顺利进入球场，找到座位坐定。望向正前方的球场，双方球员已在热身，吉祥物也在场中来回走动，调动现场气氛。令我惊讶的是，这块绿茵场不同于国内的足球场，四周既无塑胶跑道，也无围栏，只有相连的广告牌隔离球场和观众席。难怪经常看到国外球迷比赛中在场地上裸奔的新闻，原来跑上场只需跨越半人高的广告牌。
没多久，比赛即将开始，球员先退回更衣室，再依次进场，并排而立。这时，全场球迷纷纷起立，齐声高唱谢菲联的队歌Greasy Chip Butty，声震全场，仿佛战士出征前齐唱战歌，鼓舞士气。唱毕，球迷陆续坐下，场上的战争终于打响。谢菲联的压迫性极强，球员几乎只活动在对方半场，菲尔德完全无力招架。开场8分钟，谢菲联便首开记录，取得领先。11号球员接到传球，球尚未落地，他顺势转身射门，球出其不意地溜进球门。顿时，全场球迷振臂高呼，欣喜若狂。比赛进行到第60分钟，谢菲联再次攻破对方大门，这次是24号球员补射入网。全场球迷再次起立欢呼，我沉浸在这种气氛中，跟着挥拳高呼，完全把谢菲联当成了自己的主队。直到第78分钟，对方球员发动奇袭，挑射入网，才扳回一城。整场比赛，我一边看球，一边拍照，一边跟着主场球迷狂欢，喜不自胜。
因为这次意外的购票看球经历，我的账户有了loyalty points，从此可以看任何场次的比赛。于是两周之后，我再次来到布拉莫巷体育场，观看谢菲联主场对战曼城的比赛。或许是比赛热门的缘故，这次安检的安保人员未允许我携带相机入场。他看看我的单反，问道：“你是不是专业摄影师？”我说：“不是。”于是，他叫来另一位白发苍苍的安保人员，领我去寄存中心寄存相机。这次没法拍照，看球自然更加专心，完全融入谢菲联的球迷群体里。不过，这次谢菲联的威风不再，面对实力强劲的曼城，他们重演了两周前菲尔德的局面，全场几乎被压着打，好在门将犹如天降神兵，屡次扑出曼城球员的射门，直到第73分钟才意外失守。
比赛临近结束时，东面看台的曼城球迷耀武扬威，大放厥词，我所在的南面看台的主队球迷纷纷起立，与之对骂，气势逼人。我受到感染，也站起来冲着客队球迷的看台骂脏话。曼城球迷人少力微，显然处于弱势，渐渐坐下，不再炫耀。这才是正宗的英国足球，对战从来不光存在于球场上，更存在于双方的球迷看台上，甚至是球场外的街道上。比赛快结束时，我怕我这张颇有特色的中国脸被曼城球迷记住，被他们在球场外抓住泄愤，于是用围巾遮住下半张脸，提前起身离场。
这两次看球的经历，后来被我当成参与式观察的研究方法，写进了一篇小论文，探讨球队战歌文化如何构建和维系某一地区球迷的身份认同，毕竟我不能忘了看球的目的——跨文化交流。
文 字 / 王煜旸
图 片 / 王煜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