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未察来路,不知何去
2023 年 6 月份开始的摩旅充分滋养了我枯竭的自由,回家以后我进入了一段空闲的内心探索期,确切的来说是在深度自省,我反复捶打咀嚼过去让我被我判定为不成功、不顺利的经历,并与身边的榜样进行比较以照应差距。我欢喜于深度自省让我看到自己在基础素质的不足,比如自控力、表达力、记忆力,却也不觉陷入更深的情绪沉溺。对具体的生活我感到疲倦,除了出门买菜和倒垃圾几乎足不出户。我那时并未意识到这是一股把人往下拽的力量,剩下不多的心力执着通过于阅读相关的书籍和思考寻求基础素质提升,获得解脱之道。
12 月中旬和我视为精神导师的老大哥在上海约饭,得知他来上海工作是 23 年里我听到最好的消息,那一天也是23 年我最开心的一天。除了精神和情感上的雀跃,我也似乎看到了生活要面对的现实问题将以最巧妙的方式获得解法。但当老大哥主动表示我可以去他那工作,我却回以不合时宜的沉默。这反应很矛盾,却是我的本能。
当时我正好处于内心探索和情绪沉溺的旺盛期,糟糕的状态并不适合进入工作。就像两年前的 22 年春节老大哥问我新年计划时,我回复想在安顿完手头的事情之后面试几家公司,拿到 offer之后再去投奔他。这种考量是基于22 年以前我的工资都比较低,希望下一份工作获得合适的报酬,但我不希望因此给人添麻烦,尤其是对于我的精神导师。这一次,除了不想添麻烦,更是自小无数次自我证明的重演。
我成长于一个典型的“消失的父亲+焦虑的母亲”家庭组合,伴随我母亲的还有无来由悲观和强烈的控制。我从小在号称博士县的最好学校名列前茅,在各类理科省赛国赛中获奖甚至考过全县第一,但我从未听到过一次母亲认真的鼓励和认可。我母亲有一种天然的对谦逊的苛刻和对赞美的警惕,似乎鼓励和赞美会像糖果腐蚀牙齿一样腐蚀孩子的心性,避免腐蚀的方式就是在一切可能引起骄傲的时刻给我三个字:别骄傲。否定和打压是温水煮蛙,时间长了也就适应了,引起我剧烈不适的是控制。我生来是一个对探索世界充满兴趣的人,但一切学习之外的兴趣都被禁止,和读书相关的选择也都受到限制:小到想买自动铅笔、想学毛笔字、大到高考填志愿、想申请 3+2 合作留学......无论对错大小事没有一件事情能如我所愿。一路走来内心历经煎熬。反抗的方式就是自我证明,“总有一天要让我母亲知道我是对的,说一声我儿子很优秀”的念头支撑我走到成年以后很久。
我不想展开无数深刻在脑海的细节合理化自我,回溯也并非给原生家庭划分责任,但未察来路,不知何去。理性上我非常清楚母亲为我人生注入的爱和力气,摆脱家庭以后我经历了长期的自我救赎,早些年也在内心与母亲和解。现在有一种论调认为人们高估了过去痛苦经历对自己的影响,很多事情回头看不过如此,成年人不要拿原生家庭说事儿。实际上人们只会低估痛苦经历对自己的影响,而且越是痛苦与漫长的经历越是被低估,因为大脑的保护机制会让人像失忆了一样找不到很多行为的源头。老大哥抛出橄榄枝的那一刻,他在我潜意识里被投射成了我要自我证明的长辈。
二、没有觉察到的事情,就会变成命运
年前的最后一周我打起心情面试,行业 Top 1 公司一路 5 面到大老板,帮助搭桥的是与该公司合作 5 年的资深猎头,她兴奋搓手,按照过往经验不算很高的职位面到大老板指定稳妥,怎料过完年HR回复有所变动暂时不好定位。虽略有失落,但彼时我认为已做好心理建设,年后遂从老家去往上海希望投奔老大哥,那一晚我们长聊到凌晨两点。老大哥认为我没有想清楚,他说我过去都是在为别人做嫁衣,在被别人推着走。
末了,他问我:“你想,你要的是什么?”
赚钱,这几乎是一个不需要判断的答案。虽然买了房,但积蓄还没有多到可以停歇。年过 30该成家立业了,而立之年承上启下,未来要当担的责任抬眼可见。
他又问:“赚钱的目的是什么?是你想要的还是家庭社会让你要的?”
尽管热衷精神探索,但我还没有超脱到可以避世修仙。人作为社会动物,成家立业,赚钱养家是基本社会规则,也是浸染社会教育后的自我意识。入世和出世是中国人永恒的话题,在我看来是人生阶段问题。我承认自己的有限,也不觉得向社会规则低头可耻。但这问题背后的另一层思考却警醒了我:这个时代饿不死人,如果物质要求不高,那么眼界范围内的职业都可以满足生存所需。生命没有意义,活着本身就是意义,选择以何种方式活着,诠释何种意义就成了很需要想清楚的一件事。所以,我想,我要的是什么?
让我错愕的是这个关乎命运的问题我没有并现成答案,让我觉得过去所有思想探索像是佛前磕头三千,却没能翻开经书一页。我带着这个问题回到了广州,此后半个月一场大病,之后仍然是阅读、思考和情绪沉溺,我甚至求诸于命理。看完《了凡四训》后我更不解人之命运到底是命定还是因果:若是因果,袁了凡的前半生为何被孔先生预料的丝丝入扣?若是命定,为何后半生听从云谷禅师又能转性改命?凡此种种念头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转机来自和母亲的电话,照旧是暴力沟通包裹下的深深焦虑,认为我没有一技之长,30 多岁一事无成。但当我提出关于 AI 方向职业的构想,还没说完母亲就开始否定,我问她知道 AI 是什么吗?她表示没听过,就是感觉不靠谱。我忍不住生气对我母亲说:“你为什么永远这么负能量?你说话充满了悲观、消极、否定?”话出口的一刻,脑海里突然浮现了在那些命运关键节点前我,那个恐惧、悲观和焦虑的我。我看到了自己和父母身上相似的脆弱性,我也看到了我们命运的相似性:在命运关口一次次基于相同的脆弱性做了相似的选择,只是不同的时代结了不同的果。人无法用自身未知经验和认知,去理解这个世界,正是因为意识不到,自己身上未知的部分也就成了命运的轨迹。
三、人的痛苦来自于理性和潜意识的对抗
我并非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脆弱性,职业上的求索和对自由的追求都是在自我证明。22 年回望自己的职业生涯记录下三次主动选择瞬间:“和优秀的人一起工作”、“做难事必有所得”、“打一场酣畅淋漓的仗”,正是潜意识中深知自己的脆弱和勇气不足才会下意识反抗。登雪山、单车骑行西藏、独行摩旅中国亦是在自由主义包裹下追寻勇气的证明。
但我依然没能远离焦虑和勇气不足,我过去一直认为是外部刺激不够,没有量大到引起内因质变。罗翔说:人最大的痛苦就是无法跨越从知道到做到的鸿沟。知道和做到的鸿沟到底是什么?知道是理性,做到是理性和潜意识的总和。脑回路里一次两次的念头,分化为了理性主导的思维模式和潜意识主导的情绪模式,思维模式和情绪模式联合对外表达就是行为模式,于是就有了习惯,最终形成人生路径。存在理性中的思维容易觉察也容易改变,藏在潜意识中的情绪却难以捕捉。
潜意识的又如何改变?我在脑科学中获得了解释:上百次刺激足以塑造神经通路,形成生理意义上的烙印。我经历上万次负反馈的神经通路成年以后改变非常困难,因为要改变的不是某个想法或观念,而是二十几年刺激下异常发育的神经元和杏仁核。需要在剧烈经历中打碎自己,觉知觉察,掰正偏执,重塑本能反应,像婴儿一样从 0 到 1 重建评价体系,拼起自己的认知。认知的核心是“认”不是“知”,是坚信什么,而不是知道什么。
我找到了自己的解法:觉察自己的起心动念,分清每次选择中理性和潜意识的成分。理解潜意识中的脆弱,接受不美好,用理性的部分建立新的神经通路形成潜意识。比如我有拖延症,拖延症来自潜意识中的恐惧,害怕做不好,避免做错事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做。有了想要跑步的想法,瞬间潜意识中又生出逃避的念头,这念头包含:“现在太晚了”、“好久没运动突然跑步腿酸影响明天”、“跑步要持续,偶尔跑一次没用”。但理性一想:我跑半小时回来也不晚,跑累了我就回来,不强求跑 5 公里也不会影响明天,是否坚持先不做判断,跑一次也是好的,先动起来说不定能成为习惯,于是欣然成行。
四、守天道、待人道
当我找到了藏在潜意识中的病因,也找到了重塑潜意识的解法。我开始重新思考人生选择和命运。在多数的重要选择里我都是被动的,每当选择的念头出现,潜意识就罗列出了做不好、做不成、不想做的理由,时常让自己处于担忧中。我人生的前 30 年都在培养自己的多虑,把一个复杂问题的负面因素抽象出来代表全部,用想象推论的结果代表真实世界,也因此失去了对抗真实世界的勇气。
真实世界和结果有关的两个运行规则是均值回归和不确定性,道家讲的“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而奉有余”,正是对这两个规则精妙的解释。
均值回归是长期而可控的,长期来看命运的馈赠将无限接近于人本来的面目。一个有本事却穷困潦倒的人只要不放弃总有一天会再爬起来,而一个好运大糊涂的生活也会慢慢趋近于运气没那么好的大糊涂。
不确定性是短期而随机的,我们常常用“运气”来描述不确定。运气是不确定性的降临,并不决定结果。事实上没有人可以预测运气的结果,倘若可以接受运气降临的后果,拥有最后没做成重头再来的勇气,就能保有开放的态度拥抱不确定性,也就能在未知的环境里自我调试学习新的技能,甚至改变性格。
做成一件事情是自我与环境互相作用的结果,不把个人努力与短期、中期结果绑定,专注改变和创造的过程,过程就是奖赏。坚持长期主义,拥抱不确定性,这就是我寻找到的答案。想清楚这些我也就不再执着于了解命运,转而拆解选择本身。
五、放逐命运,追逐使命
在职业/事业选择上通常伴随几个容易混淆的词:兴趣、热爱、擅长、天赋、使命,我一开始也迷失其中,直到弄清楚确切定义。
热爱:能够从中汲取源源不断的心力,即便不给钱甚至花钱也愿意做。就像我骑摩托车,我可以一天骑 1000 公里,身体疲倦而不心累,第二天继续兴奋再骑 1000 公里。当然热爱会转移会变化,就像我20 岁热衷摄影,30 岁享受骑行。
擅长:不一定喜欢,但是做起来比别人轻松。就好比我从小就擅长数学,但从未感受到废寝忘食的快乐。
天赋:热爱和擅长的交集,做起来比别人轻松又能汲取心力,因此能不断强化心理正循环。
使命:天赋和社会需求的交集,喜欢做又能做好,如果恰好迎合社会需求,若能找到使命,以此为业是人生大幸。
其实一开始我并没有想清楚我热爱的是什么,或者说我有很多热爱,随着年纪、经历的改变又有所变换。于是反向思考一直以来我从没有放弃的是什么?是对精神世界的探索,宗教、心理学、命理学都是探索的方式,更确切地来说我一直执着于通过精神探索完成自我救赎。这不仅完全是久病成医,也因为我擅于逻辑分析。
过去很长时间我难以从直播的工作中获得价值感,潜意识当中我认为直播的进一步升级是对人性无上限探索,甚至是对畸形欲望的满足。我不接受自己的欲望的扩张,也难以认同满足超量欲望的工作。事实上欲望没有善恶区别,解法也没有高下之分,我穷尽思考探索内心以致深陷情绪泥淖并不比其他人看个美女约个炮高明高效。欲望不同,解法不同,解了又不伤害他人,就是好的。
物质过量供给的时代,物质需求溢出之后自然是需要精神探索和欲望满足。满足精神世界的方式有很多种,宗教、玄学、艺术、心理学是解法,我过去从事的娱乐、社交也是解法,只是有的治已病,有的治未病。我因为积病太久只看到了“手术疗法”,没有关注自己一直在做的“养生事业”。
多数人或跟着命运随波逐流,或被时代车轮无声碾压,将天赋与外部世界连接成使命,成为时代宠儿的人很幸运,也很稀缺。经济有周期,历史有轮回,这是一个脱实入虚的时代。我擅长逻辑分析,也乐于精神探索,追求精神世界的解法,是我的使命。
最后,我决定中止这段思考,行动就是一切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