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级时我就开始思考人生,如果那也算是思考的话……
那时,我每天走路去离家3公里远的学校上学。那时学校不分学区,我家住的地方属于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位置,最近的学校就是一家大企业的子校。那时我们这些所谓的外来户借读这样的学校要交高额的借读费,90年代初,每学期大概要70块钱的样子。
每次交学费我都特别的心疼,心疼我妈从钱包里掏出钱、数给我钱的样子。
每天放学后我总是一个人背着书包,迎着夕阳沿着马路、踢着脚下的碎石子儿回家,看着路边的杂草小花、看着孤独的废弃的铁路轨道蜿蜒向前,小小的脑袋经常会冒出一个疑问“人为什么要活着?”
没错,那时我上四年级,九岁。小学时我学习不好,因为父母工作的原因经常转学,总感觉同学都是陌生而疏远的,经常有种孤独感。
越孤独就会越排斥周遭的一切,越孤独也就越发觉得一切都很无趣。
每天早晨到学校的第一件事儿就是把同桌的数学作业拿来抄上过程和得数,慌慌张张的交给课代表。然后,等着那个外号“江米条”的数学老师把分了优秀、一般和差的三摞数学练习册挨个的念名字。那会儿大家都不会像现在的孩子一样包颜色鲜艳的书皮,都是一样的装订。我怕极了坐在座位上猜测那种到底这次是一般还是差的煎熬,甚至觉得她一进来就把练习册扔在我脸上反而会让我更轻松一些。于是我把练习册的侧面用绿色的水彩涂上颜色,这样我就能从老师把作业一放到讲桌上那一刻起就能判断出我今天该属于哪一个等次。
好像,我并不在乎结果,只是在乎那个让我纠结煎熬的过程。我不在乎每天怎么过,因为无非就是上学、放学,再上学、再放学……我只在乎我这么如复一日的究竟是为了什么?班主任是个胖胖的老太太,姓孔,和她一个办公室的也是一个胖胖的老太太。有一次,孔老太太把我叫到办公室,两个老太太斜着眼睛语重心长的教导我,“别以为你戴个耳环、涂指甲油别人就不知道你是从农村来的……”她们应该是推心置腹的给我说了许多,可我只记得这一句。
我真不是从农村来的,我们只是租住在一户当地人家里,我戴的银制的耳环是我奶奶留给我的,都是很精细考究的做工和样式,是她们看不出历史的那种精致。我的奶奶是出身富裕的大家闺秀,我很小的时候就从衣柜里翻出过奶奶的长筒丝袜,那个年代,农村的女人是绝对不会有长筒丝袜的。
从我一会认字起爷爷就在院子里摆块小黑板教我英语,九岁的我至少已经会26个英文字母和单词,以及简单的日常英语对话了,我的爷爷也绝对不仅仅是个沉默寡言的瘦削老头,他有着我和任何人都读不懂的故事。
我默默的想着,却没有说出口,因为不想说。我低着头听两个老太太教导完,然后不知所以的离开。
我没想着反抗,因为不知道什么是反抗;我没想着辩解,因为不知道该辩解什么;也没觉得自己委屈,因为不知道什么是委屈。
好像,这就是我应该的人生。
习惯了被人教训,习惯了被人忽略和遗忘,习惯了被分类管理,习惯了不被人喜欢。成绩不好、性格孤僻、戴耳环、涂红色的指甲油……这就是童年的我。没人会懂我,甚至我自己都不懂,不懂我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那时,我只喜欢上体育课,不仅是因为我有体育天份,短跑、中长跑的比赛中我有时甚至跑得过男生。
我喜欢上体育完全是因为体育老师景老师。
在我印象中,景老师是唯一一个会笑着对我说话的老师。每次体育课的接力跑他总会让我跑第一棒,每次需要到器材室取器材他也会把钥匙交给我让我带同学一起去,每次我的动作都是课堂的范例和标准,每一次我都能感受到其实我原来也聪明伶俐,其实也是那么期盼下一节的体育课和第二天的太阳。景老师的专业应该是武术,每天早晨我都能看到他在操场的西南角练武,一招一式都像是电影里的镜头。体育老师大多性格暴躁,景老师也是一样,他会让体育课上不穿运动鞋的男生罚倒立,有时也会对调皮的同学拳脚相向,男生都怕他甚至从心里不喜欢他。
但他从不会没有缘由的训斥谁,也不会因为谁来自农村谁来自城市、谁是外来借读还是谁是企业子弟而轻视或高看。
男生们课间兴奋的在教室里聚集庆祝,说景老师因为多管闲事儿被一群小混混揍了,他们的兴奋和两眼的光好像体育老师是被他们的意念惩罚了似得,有种很解气的得意,那种身临其境的描述好像他们就是那些打人的小混混。
景老师依然每天早上在操场一角练武、按时给我们上课,因为或许胳膊腿也有伤,有些做不到位的动作他会让我带着同学们做。
而我,一次也没有面对过他的眼睛,一次也没问过他疼不疼。
孤独感造就的最直接的缺陷就是不善言辞、畏惧表达。内心许多的情绪和感受都只会偷偷瞒在心里,不会说,更不敢说,好像愈是封闭就愈想处处躲藏,愈是躲藏就愈卑微渺小,直到心里的感激消失、感动消失甚至埋怨和恨都慢慢的消失……“那天在汽车上看见小偷就上前制止了,后来他们那个团伙知道我的学校就来了好多人,就打了起来。”
然后,他尴尬的笑笑,说,一点儿也不疼,我把他们也美美教训了一顿。
我眼睛酸酸的,酸的想用眼泪彻底的清洗一下。因为,景老师居然能看到我心里想什么,好像从来没人知道我心里想什么。
可是我努力让自己不要哭,在受伤的人面前哭就是同情,同情别人就是可怜别人,可怜别人是不对的。那时,我就是这么想着,努力的让自己不要哭、不要哭、不要哭……
面对这样一个没有表情甚至没有感情的差学生,我以为他就要放弃我了。可是景老师竟然说,来参加学校的田径队吧,你身体素质不错,一定会有成绩的。
害怕的时候我就边大声唱歌边快步的跑,直到跑到有路灯的大马路上,我小小的影子被路灯不断的拉长、缩短,再拉长、再缩短,虽然内心有对黑暗的恐惧,但我知道这些黑暗里的恐惧不过是虚幻的、空想的,只要内心强大那必定是不堪一击的。
于是,在景老师的引导下,我参加了校女子足球队、田径队,代表学校去区上、市上参加比赛、并多次获奖。
也就是从那时起我开始发现我的人生原来和我看到的周围的同龄人一样美好,甚至更丰富精彩。而我也在跑步和竞赛中体会到人生就是一场永不放弃的拼搏,只有你越坚持,通往终点的力量就越强大,只有不断积累脚下的坚定,才能拥有更健康的肉体和灵魂。
也好像从那时起我逐渐明白人为什么要活着,明白人活着就是为了积蓄力量去面对一路上所有的坎坷荆棘、积蓄力量去拥抱一路上的暖阳花朵,积蓄力量去击败所有的冷眼和嘲讽、积蓄力量去接纳所有的温情和热爱。
因为景老师,我四年级就开始思考的人生终于有了最初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