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2016年2月，我下班之后来到五角星酒吧

老板靳哥正在打台球，我坐在吧台要了一瓶科罗娜

酒保青峰把啤酒递给我，一边擦杯子一边问：崔哥，怎么有时间过来

我笑笑：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叫我哥？

青峰有些不好意思：这不我上次喝多，还是你给我送回家的么。

我道：那也不至于，刚加完班，睡不着觉，就过来找靳哥聊天。

青峰道：他也刚过来，旁边那几个是他朋友。

我有点扫兴：那我还是先走吧。

青峰给我倒了一杯黑方：你坐一会儿吧，好不容易来一次

我笑笑，没搭话。

啤酒没一会儿就喝完了，我把那杯黑方拽到跟前，晃了晃

青峰走过来，对我说：崔哥，吧台边上那个人，什么都不点，也不说话，就在那儿愣神。

我顺着青峰给我指的方向看过去，确实有一个穿着迷彩大衣的年轻男人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他留着长发，侧脸棱角分明，目测坐姿，那个男人应该有至少一百九十公分的身高。

我道：你过去问问不就结了？

清风说：我不敢。

我嘿嘿一笑：你不敢我就敢了？要不这样，你再给我一杯黑方，我过去问问。

青峰问：你买单？

我说：废话，当然你买单，又没多贵

青峰哭丧着脸又给我倒了一杯黑方，我端起那杯酒走向奇怪的客人

我坐在奇怪客人的旁边，把酒放在他面前

他扭过头看看我，然后微笑着对我说：请坐

我已经坐下了，他不是应该说谢谢的么？

我的表情一定很尴尬............

那个人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

我告诉自己要找好话题，于是我问：怎么，兄弟，你有心事？看你在这儿坐半天了

那人左手摇晃着酒杯，摇摇头

“失恋啦？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我刚要起头，就被打断了

“你姓崔是么？”他问

我一下子呆在那儿，什么情况？仇家？我在这儿也没什么仇家啊！前女友们？都是和平分手！我对红绿灯发誓，没占过她们便宜！亲戚朋友？更不可能！是阴谋么？我远远看了青峰一眼，他正在忙。又看了看靳哥，靳哥知道我胆子小，绝不可能开这样的玩笑！再说我今天是临时起意！也就是说，没有多少人知道我会来这里，知道的人也不会这么无聊，找一个陌生人来吓我。

我咽了口唾沫，说：没......没.....错，您是哪位？

那个人喝了一口酒，笑笑，说：别害怕，我没有恶意

你说没有恶意就没有恶意？你当我三岁小孩儿啊！你说什么我就信什么！

那人说：你真的不用害怕，我没有恶意，怎么想随便你，还有，我没有当你是三岁小孩儿。

我呆住了，因为他竟然猜到我在想什么

他继续说：猜到你想什么很难么？

我靠！我要走，好恐怖！他竟然知道我在想什么！

他说：我想找个人聊聊天，你坐下或许比离开要好

要知道，当时我坐在吧台的椅子上，还没有做出要走的动作

我没有动，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求上天保佑，我以后再也不写怪力乱神的东西了！

他笑了笑，说：你写的鬼故事确实很烂，而且不吓人。

我一共说了三句话，而其他的那些都是我的心理活动，莫非这个人真的有读心术？

他说：不是读心术，怎么说呢，一种本能而已，毕竟，我们都不需要说话的。

我们？什么意思？还有很多这样的怪物么？

他笑着说：你的想法真多，没错，有很多我这样的...............不能叫人，叫生物比较好。

我惊骇欲绝，颤声道：你是谁？菩萨派来吓我的么？

他哈哈一笑：你还不是一无是处，至少你有点幽默感。你能陪我喝杯酒么？我今天很想说话，可以给你讲些故事，你可以信也可以不信。

我壮起胆子说：你说吧，我听着，不过我想问一下，您是谁？

他放下酒杯，扭头眯眼看着我，说：我是谁很重要么？

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狠狠点点头，这家伙是个帅哥诶！长得有点像李治廷。

他把头扭回去，摊摊手，耸耸肩，说：那你就叫我李治廷好了。

我说：不带这么玩儿赖的！

我们就这样并肩坐在吧台的角落里，我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我必须壮壮胆，然后我开口：那好吧，李治廷。

那人也喝了一口酒，问我：你相信这个世界是真实的么？

靠，是哲学问题！不过这个问题我会！

我答道：不是真实的又怎么样，当它是真实的呗

他说：你在设计院工作，上班四年了，你的母亲是一位老师，姓田，你的父亲姓崔，在银行工作。

我点点头，我爸当然姓崔，难道你有儿子叫崔小宝么？

他说：我的儿子叫崔小宝也不是不行，这是郭德纲相声里的吧。

我有点生气，说：你既然想聊天，可以不用特异功能么？这样就没意思了。

他点点头，说：好吧，不过我还是想问你，你认为这个世界是真实的么？请认真回答

他的语气里多了一点严肃

我想了想，说：这个世界不是真实的，因为这个世界上面或许还有一个世界，是一个不同维度的世界，这个世界认为真实的东西，到那个世界或许就是不真实的。比如说，普朗克常量的值不同，组成物质世界的基数就不同，也就造成了世界的大小，形状都不同。

他笑笑，说：你什么时候开始有这种想法的？

我答：好像是七八岁的时候，那时候看恐龙战士，说恐龙在几亿年前灭绝了，那恐龙出现前有什么呢？再往前呢？

他耐心地给我解释道：恐龙出现之前，或者说，世界上最早的生物出现之前，是由一群无机智人统治这个世界，也就是你们进化十二万年以后的后代来统治这个世界。用你能理解的话来说，地球，世界根本就不曾存在，你们的存在，你们祖先的存在，甚至于你们后代的存在，都是之前有过，之后还会有的，几十亿年前，你和我在这里聊过天，几十亿年以后，你还会坐在这里和我聊天，只是我想聊的内容有点不同而已。

我愣在那里：什么意思？没听懂。

他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开始讲述另外一件事情：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质疑这个世界的真实性，最开始质疑的是东方人，在每一个，你们叫做轮回，轮回的文明里，都是东方人最开始提出质疑，哪怕他们的文明还不足以支撑这个质疑，怎么跟你解释呢？你听过“天地一洪炉”这个说法吧？

我点点头：就是说这片天地其实是天圆地方的，然后放在一个炉子里，炉子外面有世界，炉子外面的世界其实还在一个更大的世界里，那个更大的世界外面还有世界，无穷无尽。

那人点点头：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你确实文化一般。

我脸红了一下，因为被他勾出了兴趣，也感觉不是那么害怕了

于是我问：那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是不是也跟这些说法类似？

那人笑了笑，不说话，只是抿了一口酒，我才发现，自始至终，他那杯酒始终是满的，而他确实喝了啊？

再看看我的酒杯，只剩浅浅的一层

他看了看我的酒杯，然后我的酒杯也满了

好吧，他是谁我不应该太深究，这可能是个梦。

他用手指敲了敲吧台，似乎在捉摸着怎样措辞，他深吸一口气，说：不管怎么样，我的话可能会刺激到你，既然你想听我的解释，我也忍不住了，毕竟，我来这里就是为了发泄的。

我拍拍他肩膀：没事儿，我不怕刺激，最刺激的我也不是没经历过。

他笑了笑：对于我们来说，你们人，或者说human being，只是一些程序，我看你们就像你们看二进制里面0和1两个数码一样，所以，按照你们的说法，天地不仁是对的，以万物为刍狗的意思就是我们会不定期的对程序进行纠错，比如说每个人的出生和死亡，就代表一小段代码结束，不只是人，动物也是。我们会在程序里添加一些小BUG，来促进整个文明的发展，你可能认为只有人类才有文明，其实动物界，植物界，微生物界也一样有文明，换言之，在我们的代码里，人类的程序代码组成，和一株小草的程序代码组成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只不过，小草的程序代码比人类的程序代码短一些，但依然要长于微生物，比如细菌。代码最长的却并不是人类，比如说一部分的树，一部分的岩石，一部分的河流。我所说的BUG，就是我们在某些特定的代码上进行修改，以此来影响其他的代码，有的修改比较小，有的修改程度比较大，修改程度小的自然影响也小，修改程度大的自然影响也大，但最后由于我们对于整个程序有个偏差值设定，系统会自动对所有的程序进行校对，换言之，无论影响大小，在程序的最后，我们所计算出的结果，还是想要达到的效果，都是一样的，归零。我们做的就是一个归零的程序。比如说历史上的亚里士多德，牛顿，爱因斯坦，莱克兄弟，郭守敬，沈括，鬼谷子，甚至于程序尚未结束的霍金，他们都是我们程序里比较大的BUG，对了，还有成吉思汗，希特勒。

我目瞪口呆，缓了半晌，才问：我有两个问题

他做了个手势，道：请说

我道：你所说的“我们”是指谁？程序的最终结尾归零，是不是就意味着世界末日？

他笑了笑，说：你知道宙斯，奥丁，老子，释迦牟尼，上帝，安拉，达里奥福么？

我说：我当然知道，宙斯是古希腊的神祇，奥丁是北欧传说里的神祇，老子是道教的创始人，释迦牟尼是佛教的创始人，上帝是基督教的神祇，安拉是伊斯兰教的神祇，不过，也有说安拉和上帝是同一个人的。达里奥福给了我这篇文章的灵感。

他点点头：你基础知识还可以，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身份，你刚也说过了。

我恍然大悟：你是说你们是神仙？

他摇了摇食指：他们都是我们中的一员，我们是你们书本中，传说中的神仙，但实际上，我们只是一群，怎么说呢？程序猿？码农？和这个类似吧。当程序无法正常运行，或者说进展缓慢，系统校对需要很长时间，而且单凭加几个程序补丁解决不了问题的时候，我们会把自己的思维混杂在程序里，纠正或者补全程序。这种危机，每隔几个“瞬”就会碰到一次。

我问：你说的“瞬”是什么意思？

他回答道：“瞬”是我们的时间计量单位，相当于你们的五百年。

我又问：那“瞬间”是不是和这个有关？

他笑着点点头：你联想能力还不错，其实我们的“瞬”和你们的瞬间几乎是等同的，也就是说，你们的一瞬间里也有五百年，只不过你们自己没发现而已

我垂头丧气：还是没听懂，好深奥啊。

他说：我回答你第二个问题吧，关于程序归零的。

我抬起头，竖起耳朵。

他续道：归零意味着一个文明的终结，但不代表着毁灭，不过你也可以认为那是一种毁灭，所有的程序都汇成一个初始代码，有可能是0，有可能是1，然后我们会根据这个初始代码，继续编一个新的程序。说通俗一点，就是，当程序结束，这个空间内所有的物质都不复存在了，然后新的程序产生，你们的进化程序再进行一遍。所有人都害怕世界毁灭，却不知道此时的你们已经是亿兆次毁灭之后重新衍生出的程序。我的意思就是，你不用怕世界毁灭，因为世界毁灭了，你死，他死，全都死，连块石头，连一滴水都剩不下，就剩下一个0或者1，当然，0或1只是相对于你们而言，我们有我们自己的数字，有我们自己的编程逻辑。你们还会在那个逻辑里重生，无穷无尽，永无休止。

似乎是感觉到自己有点啰嗦，他嗤笑一声，然后自顾自的喝了一杯酒。

我依然在沉思，没有说话，他拿起酒杯和我轻轻碰了一下

略带些戏谑：不要想太多，脑子会坏掉的，对了，你早上买了两张彩票是么？

我点点头：没错，体彩的一注，福彩的两注

他笑着说：现在还对金钱感兴趣么？在我们眼里，他们没有任何意义。

我苦笑一下，附和道：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金钱真的和粪土没有区别。

他用中指顺时针抚摸着酒杯的边沿：明天开奖的中奖号码是07-08-12-13-24-25特别号码是1

我从兜里掏出彩票，发现他所说的数字和我买的号码别无二致。

我很兴奋，果然是遇到神仙了！

还没等我跳起来拥抱他，他就说：我来到这里和你产生交集，对程序产生了不小的影响，我的程序马上要终结了，所以只能从你这里找补进行纠错，也就是说，因为遇到我，你的彩票变成了两张废纸。

刚才的兴奋顿时化为乌有，我只能垂头丧气的继续喝酒。

“你还有什么问题么？”他问

我悻悻道：没有什么想问的了，我只个程序而已。

他笑着说：那我就走了，还有些程序做完，我上面还有人。

我揶揄他：既然是神仙，不用飞的么，怎么说走？

他笑着说：乌鲁木齐的逻辑毕竟与众不同，神仙也要用走的，天上安检太严。

我噗嗤一笑，然后伸出了右手，说：很高兴认识你，神仙

他也握了握我的手：很高兴认识你，小崔。别想太多，否则，程序会乱，最好不要写出来，写出来也没问题，只是不要和你的鬼故事一样烂。

我笑着道：好啦，你很啰嗦，神仙。

他说：那再见了，程序10010001111010110

他走出酒吧已经很远，我还是透过玻璃窗看着他的背影

有人拍我的肩膀，我回头，发现是靳哥

靳哥笑着问：和谁聊那么长时间？

我苦笑道：一个看书看多了的疯子。

此时酒吧外面一声巨响，在红山体育馆门口，一辆疾驰而来的奔驰AMG把刚刚准备过马路的人撞飞了，被撞飞的人身着迷彩大衣，身高一米九，长得像李治廷...........

靳哥匆匆跑出门去，而青峰拿起手机拨打110.

我站起身子，一动不动，怔在那里，他刚才说..................“他的程序快要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