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卢璐
来源 | 卢璐说 （公众号：lulu_blog)
卢璐说，
今天的实录，是个采访，是我读者的妈妈。她本人，并不是我们的读者，对她来说，太多方块字了，有点难。
但这又有什么呢？这一点也没有阻止她，如牛奶芹菜一样，活得生机勃勃。
丧母、辍学、拉扯四个弟妹、家暴、破产、还贷，如果这些都算作人生的淤泥，那到后来的村支书，女企业家，她就是出淤泥而不染，大多美丽的荷花，清香而不自知。
在整个采访过程中，她说过最多次的话，就是：不放弃，走过去！
特别喜欢这个妈妈，真心喜欢这个有力量的故事。分享给大家。
01
我出生在一个贫困县的小村。
那里的村民终年在家侍弄着二亩农田，我的父亲是第一个走出村子打工的人，先是在火车站做搬运工，后来去建筑工地做杂工。
小时候我读书的教室是一间没有玻璃的窗子，教室里总共不超过20个学生，老师是村里那个刚刚初中毕业，逢年过节给村民写春联的人，他姓孙，时间长了，大家都叫他：孙大喜。
冬天在这样子的教室里读书会把手和脚冻成胡萝卜，但我却一直坚持读书，村里和我同龄的女孩子好多被父母拉回家做家务去了。
在那个贫穷的年代，女孩读书在村民看来那就是白费钱，好在父亲一直坚持让我读书。
但11岁那年的秋天，我的读书时光仍旧被迫终止。
02
那天，老师把我叫出教室说，母亲病得很厉害，让我赶紧回去看看。
听到“赶紧”这两个字，我的心头一紧，害怕如阴云一样，涌了上来。
我是家里的老大，下边还有三个弟弟和一个妹妹，最小的弟弟才刚满一岁。
母亲从怀最小的弟弟开始，就身体不舒服，开始大家都没觉得是事儿，弟弟生下来，她的病越发重了，基本已经下不了床。
具体什么病，父亲和母亲从没有告诉过我。那一年，父亲一直不在家，回家就是带着钱和母亲出去看病。
母亲病了以后，脾气性情有了很大的改变，变得暴躁，尤其是对我，每天天不亮母亲就让我起床做早饭，做完了早饭，还要给弟弟妹妹穿衣喂饭。我气，可我也无奈。
03
我觉得自己忽然长大了好多，不仅学会了各种家务、种田种菜，还学会了给不满一周岁的小弟弟“当妈妈”。
我从学校里往家疯跑，当我跑回家时，母亲已经走了，我甚至没赶上见她最后一面。父亲也没有，他是晚上才赶回来，那一夜，我坐到天明。
料理完母亲的后事，父亲要去打工，不然五个孩子吃什么呢？
没人照顾弟弟妹妹，父亲只得让我辍学，照顾弟妹。我心里有一百个不愿意，但我知道，我们别无选择。
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我连抱怨的资格都没有，只能努力去适应自己新的角色，生活也没来得及给我遗憾的时间，只是逼着我拼命地快速成长。
那一刻，我明白了，母亲生病后突然变得对我那么严厉，是希望我快点长大，能够担得起风雨，拉扯着弟妹活下去。
04
辍学后，11岁的我，成了“全职主妇”，每天除了给上学的大弟、二弟和三妹做饭，还要带一周岁的小弟弟。
大弟、二弟和三妹相对来说好带一点，最让我头疼的就是这个刚满一周岁的小弟。
小弟还没学会走步，一刻也离不得人，而且体弱多病，经常发烧。
每次大半夜，我独自背着弟弟去镇卫生室，都感到非常无助与恐惧。
黑夜里我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想着母亲临终前经常说的那句话：“闺女，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你不能坐在坎边等它消失，你要想办法打败它。”
母亲走了以后，我开始慢慢体会到这句话里的无奈和力量，即使再孤独害怕，我也告诉自己，咬紧牙关撑过去。
长姐如母，虽然我也还是个孩子的年纪，但我如成年人一样过日子。
05
每天等弟弟妹妹们吃完早饭去上学后，我就背着小弟，去芹菜园里种芹菜。
我们这个镇是一个水系很发达的小镇，特别适合种植芹菜。
我家也有一片芹菜园，母亲还在时，我每天放学就跑来菜园帮母亲一起打理芹菜，母亲总是夸我能干。
我不觉得种芹菜有多累，我喜欢这绿油油的芹菜，因为每一棵芹菜都是我们的口粮，种得好，还能去集市上卖掉换点钱。
我努力回忆着和母亲一起种芹菜时的每一个细节，把这芹菜园子打理得更好。我也学着大人模样，去集市上卖芹菜。
一开始，我不好意思叫卖，但看到别人家芹菜都卖掉了，我开始着急啊。
06
我要是不大声吆喝出来，跟个哑巴似地杵在这儿，芹菜卖不出去就只能砸手里了，大弟、二弟脚上的鞋都磨破了，三妹也该添置新外套了，背上的小弟弟也需要补充营养长身体了。
“芹菜，个儿大肉多的芹菜，卖芹菜，新鲜的芹菜......”
慢慢地，我不仅学会了叫卖，还学会了个别推销。
我背着小弟，提着一大篮子个头大又嫩绿的芹菜，去早餐铺子和饭店推销，如果老板们肯买我的芹菜，那我和弟妹的生活，就更有着落了。
我的芹菜好又新鲜，大家也可怜我，一个小女娃背着弟弟到处推销，渐渐地一些早餐铺子成了我的老客户。
虽然卖芹菜不足以养活我和弟妹，但有了卖芹菜的钱的补充，我和弟妹至少能够不再饿肚子，甚至偶尔还能吃上肉。
邻居们都夸我能干，偶尔父亲回家时，邻居们都羡慕地对父亲说：“你家阿英可不得了，小小女娃，卖芹菜卖得可精了。”
07
虽然不上学，但我并没有放弃学习，每天陪弟弟妹妹写作业时，我就跟着他们读书识字，让他们教我，就这样我竟然也断断续续学完了初中的课程。
20岁那年，我已经长成一个大姑娘了，在我们那个小镇子上也小有名气，大家都说我是一个种芹菜卖芹菜的能手，手脚麻利干活也有一把力气。
有热心的婶婶大妈开始给我物色结婚对象，但被我拒绝了，我放心不下家里的弟弟妹妹们。
有一天，在外打工的父亲，兴冲冲地跑回家说，他的工友给我介绍了一门亲事，男方是在镇上的建筑公司上班，是固定工，不是临时工，每月工资不错，我嫁过去也不会太受为难。
可是，我不想嫁人，我想等弟弟妹妹们都考上大学了，再考虑自己的婚事。那一年大弟已经上高中了，二弟和三妹还在读初中，小弟在小学。
08
父亲眼眶红红瞅了我半天才说：“这个家已经拖累你太久了，不能再拖累你了，弟妹们也都长大了，他们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了。
一天没给你张罗门好婚事，我这心里就总觉得不踏实，对不住你，就是死了去见你妈也闭不上这个眼。”
我知道，父亲是对我好，我没法改变父亲的观念。我拗不过父亲，就嫁给了在建筑公司上班的丈夫。
但结婚前，我提出了一个条件，就是在不耽误婆家的前提下，每天回家一趟，料理弟妹们的生活。好在娘家和婆家住得不太远，婆家就答应了。
结婚第一年我过得还算幸福，丈夫对我不错，虽说邻里对我“带着弟妹嫁人”颇有微词，但我嫁过来后特别能干，带着公婆种芹菜，包括公婆在内，丈夫一家人对我还是蛮亲厚的。
09
那时，我们的家境在镇上也算是比较殷实了，九十年代初，建筑业方兴未艾。丈夫每月有固定工资，还有种芹菜的收入，有时候，我觉得生活开始慢慢善待我。
两年后，我生了个女儿，我永远忘不了，知道是女儿，丈夫公婆齐刷刷，失望的脸。
当时村里的规矩是，头胎是女儿，可以生二胎。所以，女儿还不满周岁，婆婆就催着我再生二胎。
但女儿还小，大弟高三，三妹也快中考了，我和丈夫都还年轻，等过两年考虑二胎也来得及。
可丈夫和公婆坚决不同意，丈夫对我的态度，来了个180度大转弯。
他开始限制我回娘家的次数，从含沙射影，到直接指责，骂我带着四个拖油瓶，耽误了他们家的事儿。
10
每次丈夫骂我，我都装作没听见，后来他变本加厉，骂得激烈，甚至会对我动手。
他的拳头和巴掌第一次落在我身上时，我好半天没回过神，瞪大着眼睛盯着他，我始终想不明白这还是当初那个踏实、通人情的丈夫吗？
但为了女儿和弟妹们，我只能默默忍受着，我和丈夫之间的言语开始越来越少，睡觉时也各自背过身去，夜里我不知道偷偷抹过多少次眼泪，顺着头发直滑到枕头帕上。
日子始终要往前过，虽然我忍受着丈夫的粗暴和野蛮，但我并没有让自己变得软弱。
从小生活的磨砺让我明白一个道理：人只有靠自己才安全，人不能指望别人，无论是女人还是男人。
随着经济的发展，市面上的饭店多起来，镇上好多饭店，都隔三差五开着车，来村里收芹菜了。而市场上开始有很多改良品种的芹菜，比我种得传统芹菜口感要好。
11
从母亲那里学到的传统种植技术，已经完全不适应现在市场的需求了，我买了书，着手改进品种。
首先，为了解决冬季芹菜干涩、个小的问题，我从书中学着开始用塑料大棚种植芹菜，这样就能保证冬天也有大量的新鲜芹菜上市出售。
在我的带动下，附近村子好多人都跑来向我请教大棚种植。我办了芹菜培育基地，教村民种芹菜，同时， 我还联合村民着手办了农业合作社，越办越红火。
可是危机永远都在。我的芹菜基地越办越红火，可是，我却发现周边有好多乡镇也开始种芹菜了，并且他们种的芹菜口感更好，芹菜丝更细。为了不被市场淘汰，我想外出学习。
可是丈夫不同意，他总觉得，一个女人在家里带孩子做家务，赶紧生二胎，才是当下最最重要的事。
从小独立要强的我却不这么认为，我觉得女人活着还有比生孩子更重要的事，那就是要有自己喜欢的事业，要有钱能养活自己。
12
因为坚决不肯生二胎又想要外出学习，我跟丈夫之间的争吵和矛盾愈演愈烈。
婚前丈夫觉得我是镇上有名的种芹菜能手，是一份荣耀；婚后，这份荣耀，却成了他眼里的一种侮辱，他嫉妒。
他开始酗酒，更加频繁地对我拳打脚踢，最后一次他抓住我的头往墙上撞时，鲜血溅在白墙上，我觉得自己实在是忍无可忍了，下定了决心离婚。
离婚时，我要了女儿，所有的财产，全归前夫。我身上真的没有一分钱存款。但为了更好地改良芹菜品种，在考上北京农业大学的大弟弟，还有和我一起种芹菜的村民的帮助下，我借钱去省农业研究所学习有机芹菜的种植技术。
来到研究所，我才知道原来自己的种植技术太落伍了，现在人们都讲究科学种植了。
13
想要优质高产，必须要掌握更先进的栽培技术。最让我惊呆的是，现在市面上有很多新的芹菜品种，比如玉米芹菜、美国西芹。
我从播种、育苗，再到定植，重新实行严格的科学种植，怀着完全空杯的心态跟着专家一步步踏实学习。
整个种植过程中不再使用农药、化肥、生长调节剂等化学物质，把更高的要求放在土壤选择上，尽量选择富含有机质、保水、保肥力强、排灌条件较好的......一说到芹菜，我就刹不住车了。
最后，我还在研究所专家的建议下，尝试用牛奶种植芹菜。
这样种植的有机芹菜，肉质肥嫩，嚼起来又脆又甜，还没有芹菜丝。
初步试种牛奶有机芹菜成功后，我开始带领乡亲们大面积种植牛奶芹菜，种植规模扩大了，但因为后期销售没跟上，第一年，我收上来的芹菜，有一半烂在了仓库里。
14
那一阵子我天天焦虑得不行，成宿成宿睡不着，头发也是一把一把掉。
要是我一个人的芹菜砸手里了，也还好，可这堆在仓库里烂的是村里大家伙儿一年的收成啊，他们都还等着这笔钱过个肥年。
思来想去，虽然芹菜烂在了手里，但我还得照着原来的合同，支付芹菜收购款，大家一条村子里住了二十几年，我不能丧失了良心。
但我也没有那么多钱啊！我咬牙去银行贷了几十万的贷款，给村民们发收购款。
此时，我又陷入了进退两难的绝境，但我从来没有想到过放弃。放弃，我更还不上那几十万天价的贷款！
我必须走过去，处境一定能改变。
从技术到销路，为了扩大芹菜的销售渠道，我见天就往省农业研究所跑，希望研究院领导能帮忙打开销路。
15
我种的是有机芹菜，这种高端的品种，在我们那个小县城消费能力毕竟有限，我想把芹菜卖到省城这样子的一二线城市里。
有了省农业研究所专家的牵线，我陆续联系到了几家大型超市的负责人，并通过试销售，打通了芹菜在省城里的销售渠道。这个过程也是曲折的，越高端的超市，要求越高，也越精细。
幸好当年我没有放弃，弟弟妹妹们都上了大学，有知识，懂规矩和要求，终于打开了销售渠道，让我们种植的芹菜，源源不断送往大城市的超市里。
看着我的芹菜卖得越来越好，镇上其他同行眼馋，一时间很多流言开始在镇上疯传。
有人说，我在省里有相好的，要不一个农村女人，谁会帮她；还有人传我的有机芹菜，其实就是一个噱头，就是为了吸引眼球，获取暴利······
16
面对流言蛮语我毫不介意，如果你太在意别人的看法，那么你的生活将变成一件裤衩，别人放什么屁，你都得接着。
我唯一能做的是，带领村民把芹菜种植好，让村民钱包鼓起来，让咱这村子的人生活水平都能提上去，其他都是次要的。
大家跟着我一天天日子越过越好，我被村民推选为村支部书记，县里还推荐我为“最美女村支书”。
虽然，我不在乎头衔，但我非常高兴，因为这是国家给我的荣誉，也是对我自己这么多年努力的一个肯定。
我一个人拉扯大了四个弟弟妹妹和我的女儿，供出了五个大学生，还帮着我的父老乡亲，大家一起过上了好日子。但我从来没有觉得，这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17
我一个从小就没了母亲的女人，书只读到四年级，这一路走来吃尽了苦头，有很多都是无法叙述的。
如果要埋怨命运不公，造化弄人，谁比我更委屈？可那些都是虚的啊！我只知道，“天无绝人之路”，但是需要自己先不放弃，把路翻找出来，你的人生过得不好，赖不着别人，只能赖自己！
很多女人，总觉得自己是女人，就特别委屈！可男人，女人的前提都先是人啊！是人，先考虑怎么活下去，活好了，再去考较什么男男女女吧！
别害怕吃苦，你吃过的每一口黄莲，都是你逆袭的台阶。
我最后再说一句，相信知识，好好读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