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赵主任

哈尔滨念中专的时候，我有个老师，说是老师，其实年龄比我们大不了几岁。学生科干事，人长得精神帅气，天天打篮球，两耳不闻窗外事。听说，因为他不圆滑，在学校受排挤。

我们寝室都是农村来的学生，吃食堂用饭票，都是青春发育期，长个子，几乎都吃不饱。我们这个老师爱弹吉他，我们寝室也大多数爱弹吉他。他经常混在我们寝室，每天都很晚。有时候我们抽烟，他也不管。

东大直街有个教堂，每周日，经常有一些人在那举行婚礼。当时，很流行教堂办婚礼。教堂举办完婚礼，几辆大客车就拉着客人，直奔中山路的天鹅饭店，当时也算很牛掰的酒店。

我们老师发现了这个商机，就经常领着我们寝室两个人，（寝室六个人，每周轮流两人）去混吃混喝。

有时候，他掏钱给人家随100，有时候不随。东家有钱我们老师就不随，要是看得穷嗖嗖的，我们老师就随一点儿。老师开玩笑说，100块就当咱几个下饭店了！

我们几个围在一个餐桌上，几乎谁都不认识，不是几乎，都不认识。我们仨也装作相互不认识。桌子要是娘家人，我们就装作男方。要是男方，我能就装作娘家人。大多数时候，我们老师都领着我们，都装作娘家人。

那段时间，我们寝室兄弟肚子从不缺油水，有时候，能混回来半盒红塔山，半夜，众人和我们老师一起分食。我这个老师也是农村出身，住单身宿舍，未婚，节俭，存款当时据说也有几万。

他有一个同事，他们一个科室的，经常管他借钱炒股。挣了从来也没有表示。那时候炒股，炒房很厉害，学校很多老师都参与。后来，老师的同事还借我老师的钱，贷款买了房。一句话客套话也没有，一顿烧烤没吃。

没多长时间，他这个同事结婚。我老师问我们去不去。我说，他给你请帖了吗。他说给了！我说给了为啥不去！

结婚当天，老师领着我们全寝室兄弟，正好坐了一张桌子。他同事来敬酒看到我们，顿时张大嘴，十分惊讶，然后马上笑脸：欢迎欢迎！我老师站起来敬酒：哥们，祝你俩新婚快乐！一会把礼帐划拉划拉，把我的钱还给我，我着急用！

当时我们都懵逼了！在这个场合要钱，实在不合适啊！

他那个同事，我们也叫老师，他十分尴尬，张大嘴，像当年流行的鳄鱼体恤上的大嘴鳄鱼！愣了好一会儿：啊，啊——没问题，一会咱俩去礼帐那，我正好要还给你呢！你们慢慢喝，别着急，吃好喝好。

酒席散了，老师揣着几万块回来，我们顺了几盒红塔山。临走，那个老师还真诚地给我们包了几袋糖果，我们自己偷了点儿水果。我们寝室老六打包回来了一个肘子。

回来，我们半夜和老师分食肘子，老师不知道弄哪里弄的饼二。我们都劝老师：同事之间，不用弄得那么僵！

老师涨红了脖子，眼睛直冒血丝：你们懂个屁！他拿我钱炒股，炒房，一分钱都不给我，我不怨他！毕竟当年我刚来学校他帮过我！那时候，我妈妈在哈尔滨开刀，这家伙一分钱不还给我，我管他要，他说，现在房价正涨着呢，咋卖呀……

你知道那阵子我是怎么过的吗！我特么全校老师都借遍了！他一分没给我拿，连医院都没去！他妈妈住院，我陪了一个礼拜。麻辣！隔壁的！那天晚上，我们老师的眼睛溢满了愤恨和眼泪。

没多久，我们这个老师就不干了。临走的那晚上，他把我们领到了废弃老楼的楼顶上，喝了很多啤酒，弹吉他，一起唱齐秦的《北方的狼》。他喝吐了！他说，他在学校一个朋友都没交下，就交下了我们几个学生！

后来，才知道，老师的那个同事是校长的儿子，不务正业。不过，老师调走和他们关系破裂有没有关系，老师也没说，我们也没敢问。

这么多年了。我清晰地记着老师的那个同事，大庭广众之下，被我们老师要账！当时他张大嘴，惊愕的眼神，好像经历着本世纪最惊恐的电影。估计他一辈子都挥之不去！

我清晰地记着，老师临走那晚在楼顶上喝多了：他用我的钱炒股买房，我不说啥，毕竟我没那个脑袋。他妈住院，我特么守了一个礼拜！还随了500！我妈住院，他一分没拿，欠我几万管他要，他说房子正涨价呢！麻辣！隔壁的！

印象中，我们老师从来不骂人，甚至挤公交被人踩一脚，都主动给别人道歉的主儿。

我们毕业前，老师又回来看了我们一次。领我们吃羊肉串。我们把酒问当年，问老师为啥那时候，每次咱们去蹭吃蹭喝，都坐在娘家人的位置。

老师说出了本世纪我认为最经典的一句话：因为，娘家人！没人敢欺负！老师盯着我们，眼睛分明溢出了委屈多年的泪光。

从那天起，我就明白了一个道理：交一个掏心掏肺的朋友，真的很难！但是，要想活成单一的一条线，直来直去，特简单！

打死我，我也做不出老师当年的那个骚操作，婚礼当天要账！我相信，要账那天，他已经向全世界宣布了他不可撼动的价值观。

老师最经典的镜头，那天晚上喝多了，站在废弃的教学楼楼顶，对着天空撒了一泡长长的尿。然后，一机灵，潇洒的一抖。感觉他要和他的过去，做个永久告别。

他结婚的时候，我们寝室去了三个人，肇东小城城郊。和他姐姐唠嗑，我们才知道他从小父母离异，后来爸爸病死了，如今妈妈瘫痪在床。他姐姐把他养大的。

在院子里摆宴席，我们坐在了娘家人的席位上。老师呼了我们几个脑袋。晚上，他和媳妇请我们在县城吃的烧烤。

那天晚上，没喝几瓶他就趴在他媳妇怀里，哭得瑟瑟发抖。他说，他非常怀念在学校楼顶和我们喝酒的那段时光，尤其是去饭店蹭饭！还是特么娘家人硬气！管事的给我倒酒递烟的！当时，我说抽不惯红塔山！他现给我找的万宝路！

哈哈。我们老师生下来就不是一个老实人。谁也想不到，他这么一个老实人，大庭广众之下，几个人一起去蹭饭，我们顺回来半盒红塔山。他自己明着管人要，自己偷偷落下了一盒子万宝路。

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