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学校附近的马路拐角处,有一个常年在这里修电动车自行车的老头儿。
没有店面、没有铺子,甚至连摆摊的遮阳伞都没有,只是在路边的角落堆了一摞轮胎,停了几辆破电动车,大家就都知道,可以来这里修车了。
那老头儿一头灰白的头发,稀稀疏疏地贴在头皮上,满脸灰白的络腮胡,修剪成标准的恩格斯样式,脸上的皱纹刻画出一个标准的“丁老头”形象。
我猜他年轻的时候可能当过兵,因为他虽然皱纹很深,但是没有愁苦的模样,眼神里有一种平和而坚定的神色,而且他的背时时刻刻都骄傲地挺直着,当年一定受过严格的训练。
他夏天一直光着膀子,一身黝黑的皮肤松垮垮地挂在些许粗大的骨架上。腰间挂一条迷彩裤,脚蹬一双布满尘土的黑布鞋。
老大爷话不多。每一次,电动车爆胎了,我们就把车推过来,喊声:
“大爷,补个胎!”
“前边后边?”
“后边。”
“好嘞,放着吧!”
然后又低下头安安静静地继续忙手上的活。
在我们前边往往还有好几辆待修的车排着队。这时候,老大爷的老婆子就蹲了过来,用一把起子撬开我们那辆车的外胎,把内胎揪出来,然后打足了气,压在装了水的脸盆里检查一圈,找到破的地方,做好标记,又起身去蹲到下一辆车前检查。
我们的车破损比较厉害,外胎都裂了一圈,内胎也打了四五个补丁,不得不换胎了。
老大爷动作很利索,很快就修我们那辆车了。拆轮子装轮子,他像个艺术家一样专注着手里的每一个步骤,时而盯着某一个地方安静的瞅一瞅,似乎在思考该怎么操作;时而上下其手,把那些无言的零件一个一个的拆下来,再一个一个的往回装。
这时候来了个换脚踏板的学生,老大爷朝我不好意思地讪笑了一下,两个眼睛弯成了好看的月牙,虽然被皱纹包裹,却亮晶晶的很有神:“我先给她换一下,就两分钟!”
我连忙说:“没事没事,您换就行!”
老大爷三下五除二就给人家换好了,再回过头来继续在我的车子上拆拆卸卸。
有一个吃完早饭骑着小三轮出来买菜的老头儿,买了三两个菜之后,把车骑到这里就不走了。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迷住了他,他刚开始手扶着三轮车站在路旁边,朝这边看着,再后来干脆就走到修车铺中心来,找了个小杌子坐了下来,安心的盯着老大爷手里的活计。
我猜他俩是老相识,因为他们会时不时地聊上一两句,然后轻松地乐呵一下。
那个老头儿身穿一身干净的白色衬衣,在风里头逛荡着,很显然不是靠苦力生活,或许是个退休人员。然而他就那么沉醉地看见修车老大爷的一举一动,还时不时的杵着他颤巍巍的身子给老大爷帮帮手。老大爷也会很自然的轻轻招呼着:“来,搭把手、搭把手!”然后两个人就“嘿呦”一声,一起把电动车抬了起来,架在铁架上。
初秋的风轻轻地吹着,树荫底下,有干枯的落叶在“沙拉拉”地滚动。蚂蚁们排着队从树底下的小洞里钻出来,探头探脑地出去觅食。
老太婆已经离开了,估计是回去做饭了,老大爷还在气定神闲的摆弄着那些细碎的零件。
马路上时不时的有小汽车电动车嘶吼而过,我的孩子在旁边的地面上,捡着落叶边唱歌边玩耍,边叽叽喳喳地讲着脑袋里时时刻刻出现的千奇百怪的故事。
岁月如此静好,每个不起眼的人,都有着他特定的生活轨迹,有着属于他自己的世界。而我们每一个人,不管是月薪几万脚蹬恨天高的白领,还是佝偻着背埋首于油污的手艺人,都同是这万千世界中最微小的一个单元。
我从来都对手艺人非常敬重,因为,他们尊重自己手中的这份活计,把自己的手艺当作一门艺术去细致地钻研。他们把自己的活做到极致,也不能够容忍任何人对他们的技术有所质疑。
我还在长沙念书的时候,学校附近有一个修鞋匠,拥有一个小小的铺子。那时候很穷,几十块钱买的靴子坏了,也要拿去修一修,然而修了之后过不了多久又坏了。
第二次去修的时候我就说:“是不是您这样处理对鞋子不好啊?”
那个修鞋的老头立马就生气了,说:“你要是怀疑我的手艺,你就不要来修!我修了二十几年了,还没有谁说我修得不好过!”
我立马就不敢说话了,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质疑手工艺人的手艺了……
历时将近一个小时,我的车胎总算换好了。我付了钱,他笑眯眯地双手把找的钱递给我,说:“有任何问题,来找我就行!”
他的这种不卑不亢的彬彬有礼,让我很受触动。这个世界上,没有卑贱的工作,只有卑贱的人。自尊的人必定尊重别人,也尊重自己的工作,并在平凡的岗位上实现自身的价值。
我说:“好嘞!谢谢!”
他笑了一下,又接着去修另一辆车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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