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秘时光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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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最开心的事就是带表妹秀秀去华城百货买东西了。站在窗口,看到免费车来了就赶忙跑下去。到商场以后,秀秀喜欢东张西望,但很少嚷着要买吃的东西;那时候我也没有钱,要不然可以给她买一点零食。一般买了菜,买瓶很大的矿泉水,有余钱的话给秀秀买一点吃的,就坐在商场旁边的凳子上等免费车。
找工作的事,暂时还是没着落。当然,也可以先去工厂当个学徒,或者质检员之类的。不过,我还是想能不能找到诸如编辑、人事、秘书之类的工作,好歹也发表了几十篇豆腐干文章。刚出来那会儿,我想,这些对找工作多少应该有些帮助吧,于是把这些东西剪下来,贴到一个本子上带了过来。 不过,实际上效果不是很好。当然,我心里也清楚,这些也就是些学生时代的习作,又不是什么大部头;除了博得招聘人员一两句赞赏,实在难为找工作加更多分了。 倒是有一次找到一家做销售的,在市区,人家只要求高中学历。我抱着试试看的心情去面试,面试的时候经理倒也没问很多问题,只是问你有信心做这一行吗。我站在那里楞了一会儿,心里在打鼓,还是鼓起勇气说有。既然这样,经理说那你下周一过来报到上班吧。
周一的时候我按时来到这家公司,和好几个人在门外等着。里面有很多人,在唱歌,很嘹亮的歌声;接着又听到很大声的像宣誓的声音。 过了二十分钟左右,一群年青人笑容灿烂地出来了。前台接待说你们可以进去了,于是十多个人进去。经理坐在他的大班台前,慷概激昂地说只要你们努力,以后也就会像我一样坐办公室,去马尔代夫、巴厘岛旅游,不用去外面东奔西跑,日晒雨淋------等等。我虽然很急迫地想找到一份工作,不过,也还不至于丧失理智就认为眼前经理所讲的会唾手可得。我怀疑这是不是传销。我以前看过一些关于传销的新闻,把传销写得很吓人,据说有的人还被传销给搞死了。 说实话,当时我心里是有些怕的。但是,另一方面,另一个我又在诱惑,蛊惑我去看看,即便是传销又怎样,去看看也就当涨涨见识,反正现在也没工作,闲着也是闲着。 如此这般,我鬼使神差把身份证、钱包等交给经理保管,和他们一起到外面去搞销售去了。这也许就是所谓的集体无意识吧,人在有时候会做出一些事后自己也感觉不可以思议的事。
一共有好几个组,我这一组有三个人,组长是个看上去三十多岁的女人,另一个则是个清秀的女大学生,刚毕业,中文系的。我心里想,人家中文系科班毕业的都没找到好工作,都来干销售了,工作真的不好找。
一行人坐公交车从公司出发,乘了大概半个小时的车程,途中经过东莞理工学院,最后到石碣镇的一个工业区。推销的产品是一种相机,只卖五十块,领队告诉我和那个女孩,做销售要脸皮厚,要主动,不管人家要不要,先问问再说。
哎,哎,怎么说呢?我对自己要卖的产品一点也不了解,初中时候学的那点光学知识早就还给老师了。而且,我也不善言辞,这对于做销售来讲,是致命的。 于是我像一个傻子一样站在工业区的马路上,或者在那条路上不安地走来走去;领队在路的那一端叫卖,而那个女孩则在路的中段。路上行人很少,大概是还没到中午,工厂里的人还没有出来吧。
我站在路口,踌躇着怎样跟路人开口。五十块钱的相机,有那么便宜吗?我心里想。谁都知道稍微好一点的相机都不会只值这么一点钱;人家要是真想买相机的话肯定会花钱去商店买的。这样的销售也只骗得了不懂事的小女孩。哎,管它呢,问问人家又不会掉一斤肉。这样想着,我又似乎有了信心。
时间指向十二点,这时从工厂门口出来的人慢慢多了起来。有的朝这条路走过来,貌似是去工厂对面的大排档吃午饭,或者去别的什么地方。看到一个穿厂服的年轻女工走了过来, 我连忙朝她挥了挥手,说到:“靓妹,你好,打扰一下。”
年轻女工还真的停了下来,于是我拿出一个相机,说:“这款相机又经济又实惠,最适合上班族周末游玩拍照了,要不要看看?”
年轻女工这时摆了摆手:“不好意思,我已经买了相机了。”说完就走了。
我站在那里,有点气馁。 看看领队,倒是和路过的人们说个不停,也不管别人理不理,买不买,反正只要路过的人都要问一遍。领队果然厉害,我心里想。中文系的女生好像也有点手足无措。
终于一点多的时候领队卖出了一个相机。领队说,这个相机成本30块,赚了20块,一天只要卖掉四五个,一个月下来利润就有工厂一个工人一个月的工资了,难道一天卖四五个都卖不出去吗?领队像是对我和那个中文系女孩说,又像是在自然自语。中午的时候去工厂对面的大排档吃饭,地面到处是汤汤水水,两张破烂的桌子摆在大帐篷下,上面放了一包粗糙的纸巾,但炒的茄子的味道很好。结账时,我一摸裤兜,才想起钱包和那些证件一起押在公司里了。正在我面露难色之时,领队看出了我的窘迫,说没事没事,我先帮你付。我连忙说谢谢谢谢,到公司后我还你。
吃完饭,天空忽的又下起了雨,路上也没人。领队说我们去隔壁的肯德基吧,于是我们这组和别的组一起去肯德基里面学习,领队装模作样给大家传授销售诀窍。肯德基里面的服务员见我们一群人呆在那里老不走,又不买他们的东西,把我们给轰了出来。 哎,幸亏雨停了,要不然真不知该怎么办。
于是大家又开始了在路上吆喝。 路上有点湿滑,天空一片阴沉。我心里空空的。一个男人朝这边走了过来。
“大哥,你好,这是最新款的迷你相机,很实惠的。”我殷勤的朝那个男人挥手。
那男人斜了我一眼,也没有停脚步,匆匆就过去了。
我立在那里,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仿佛自尊心受到了伤害。每一分钟都是那么难捱,比做数学题有过之而无不及。我最怕做数学题,别人五分钟解出的题,我一个小时才解出来,还是错的。人比人,气死人,这就是差距。
期间又下起了雨,一群人又跑到肯德基外面的屋檐下;雨停了,又出来,如此反复。
到了下午五点,工厂里的打工仔打工妹鱼贯而出。我站在那里,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很想成为他们中的一员,有一份安稳的工作,老老实实的做一份事,不用东奔西跑 。
领队那天后来再也没有卖出一个相机;我和中文系女孩一个也没有卖出去。天空黑下来,领队说我们回去吧。于是我们这组和其它的几个组又走到路口去等公交车。
在黑夜里,我觉得有了一点安慰,这无边的黑夜可以隐藏我的怯懦和悲伤。或许真有人以此开始成为销售精英,但这真的不适合我,我心想。
一大帮人在路口等车,等了好久才等到车,还是领队帮付的车费。到市区下了车,我没命地往前走,然后小跑了起来。我想早点赶到公司,害怕公司不把证件和钱包还给我;以前就在报纸上读到过,那些做传销的都是扣押别人的身份证之类的,不让人走。 终于到公司了,万幸,要回了自己的东西;在走廊上,我把饭钱和车费给了领队。领队说,万事开头难,只要坚持下去,一定会好起来的。我说谢谢你的好意,但我真的不适合干这行,然后逃命似的走了。
从那家公司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在街上暴走了一阵后,才感到肚子饿了,于是到“家乐福”买了一点吃的,才又准备坐车回杨屋。在黑魆魆的夜里等待去杨屋的公交车。这时候不由得想起故乡的夜,那深邃的夜空,天上点缀着闪亮的星星,如宝石一般镶嵌在天幕;想起父亲古铜色的脸庞和吸烟时吐出的烟圈儿;想起母亲佝偻着背去猪栏喂猪的样子,想起妹妹许山水闪亮的眼睛- - - - - -
终于坐上回杨屋的中巴了,望着窗外的夜色,心里百感交集,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心里无限的悔恨,当初为什么不下狠心读书呢?要不然,是完全可以考上一所好大学的。人啊,都是要吃了苦头以后才明白道理。
回到住处的时候已经差不多晚上十一点,一推开门,阿姨喊了起来,叫我赶快给家里打电话。原来我一整天出去,十点多了还没回来,当时没手机,也忘了去电话亭打个电话向阿姨说我在哪里。阿姨以为我丢了,打电话给深圳我的表姐,又打电话到我家里,弄得大家好紧张。母亲在那头宽慰我不要紧,父亲则没有说话。其实,我知道父母心里都很难受,只是父亲没有说,母亲宽慰了我而已。
快到中秋节前的那一周,表姐从深圳赶过来,还带了两盒月饼。阿姨打算在杨屋开一家电话亭,表姐于是陪着阿姨去看店。也不知道看了多少回,总没有找到合适的店,一次还遇到了很不愉快的事。表姐陪阿姨看完店,在回来的路上,走到一条小巷子里,这条巷子其实离她们刚看完的店也没多远,下着雨,两个人毫无防备地走着,冷不防旁边窜出来一个家伙,把表姐的包一夺,跑了。表姐和阿姨去追,可是两个女人怎追得上那个强盗。那一次表姐损失惨重,丢失了身份证、银行卡、手机以及几百块的现金。听说,来东莞打工的人,要是没有被抢过东西,也算一个奇迹。
到东莞快两个月了,继续找工作。阿姨租的房子在路边,每天都有大量的货车经过,轰隆轰隆地响。夜里醒过来,常常会怅然;想起在家里的时候,夜里听到汽车开动的声音从远方而来,又到远方而去。那时候心里是充满希冀的,总以为远方是梦想之地。可是,到了远方,方才明白,远方也有可能是沉重的。远方也许有希冀和梦想,但远方更有荆棘和泥泞。人们往梦想奔去,却未想过,如何走过那泥泞之地。 有一天晚上,做了一个可怕的梦,梦里我看见暗夜中远方有一点点微光,满心欢喜跑地过去,才发现那不过是一团团鬼火,脚下的土地是个万人坑。 直到多年以后我仍未明白为何会做这样的梦?依照弗洛伊德的解释,梦是现实的某种潜意识的映射,那这对于我而言是何种映射?是我身处其中的现实的映照?还是只是我心情的映射?还是兼而有之?但是,不管怎样,城市的钢筋水泥碾碎了乡村的诗意,那些田野、天空、云朵、流水,远去了。这里可是东莞,世界工厂。
可是话又说回来,哪个到外面打工的背后不都是一部辛酸史?即便是今天看来的成功人士, 他们曾经的挣扎与无眠,又有谁能体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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