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古月
长安城。锦元十三年农历三月初七,春意阑珊。正逢上巳节刚过,皇帝大赦天下以庆边关战势节节胜利,入夜后的长安侵染在一片锦绣繁华中。三月里,姑娘们总算卸下了厚重的冬袄换上花衫,身姿旖旎,纤云弄巧,更添这闹夜里的流光溢彩。满幕繁星下,柳絮飞花处,惊鸿一瞥是才子佳人相依相伴。或登高凭栏处,有伊人莞尔,英雄迟步。
左相府邸于长安城东北,撩起轿帘,良宵若水,瞧见行人如织,车马画舫不尽喧嚣,美眸镶嵌如花笑靥。一袭天地间浑然的花香夹带了阵阵脂粉的甜腻翩然而至。这气息仿若多情自古的召唤,仿若落花流水的愁绪,想必天下女子皆难抵动容,切切思慕起情郎。
竟也兀自想起白日里的邂逅,那一瞥隐约的熟稔,那一抹沉稳若定的侧影,不似武将般刚戾,没有儒士的附庸和刻板,却见谦雅之下刻意藏匿的坚韧绝傲,而隐于最深处的仍是一颗温热的心散落着柔情和善念。此后多年,你总因此打趣,笑我当日是打哪儿生出的盲信,莫非只因一见倾心?我亦无从否之,也因那一抹转身,虽是初相识,交汇的一眼如敬如宾,暗涌的却是想要紧紧牵扯不舍放的哀伤,冥冥中累积已久的哀伤。
与君初相识,竟似故人来。
前将军?卓宏?你的名字自那日起在我心里反反复复,直到后来情绪难抑时直呼你名,那样自然。
本朝历代励精图治国泰民安,朝廷鼓励自由通商,民风醇良,一派祥和笙歌。前几任皇帝皆重兵武,广阔疆域,为此引发延续的边地战事连连不断。这些年于芳华坊立足,实则同芳姨为大人和公子打点海运,对于这位前将军卓宏曾略有所闻。
其名卓宏,常驻边关,此一举击垮南疆使得龙心大悦准回京领封探母,特赐其留京至边关异动。生父为镇南卓老将军,老将军辞世后不久卓宏便认了左相为义父,母亲阮玉则是左相大人青梅竹马的表妹,阮氏一门当年获罪牵连甚广,阮玉因深得先皇太后宠爱,经左相之父前大司马周启的力保续命,并收养于相府。卓宏的生父卓老将军本是周系重臣,自大司马周启时被一路提携至镇南大将军。当年周启不顾长子反对,便是这位当朝左相周大人,执意将阮玉下嫁,婚后二人琴瑟和谐,卓宏是他们唯一所出。
将在外,金戈铁马,大漠烽烟断言残壁上,多少马蹄隆隆奔踏。堂堂之阵,将士无不誓死冲杀,最终获胜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再骁勇善战的武士,也难逃千军杀气,更难避及奸逆之臣从中谋害。阮玉一生坎坷,常居妙观为夫诵经,也难保得平安,卓老将军的死不被世人称颂,因援军上奏告其弃守曳兵,且当时全军覆没,卓将军更死无尸身。后朝廷只将此事压下,草草了之。如今阮玉又住进相府,卓宏有一幼女与老妇人终日相伴,他的结发妻子早经病世,此皆对外所言,究竟有何始末暗涌,未经府上授意也不便探晓。
何况,我与此人系萍水之缘,心中种种念想或因日久沉积的不耻坦然相对的寂寥。自来京城已历了四轮春夏,若非夫人和芳姨当日将我带离,兴许此刻正当垆卖酒,堂后哭诉。时光湛湛,人生若白驹过兮。此间回望,昔日若顺爹娘之意留于山野而安命,就此为人妇,又何怨夫婿冷漠暴戾?如今也是儿女绕膝,享日耕息作寻常之乐了。
世间事安能两全,烟火迷离中,难持一份素心,此处他处又有何异?一切因果缘于天性,若不明世间幻象,不舍俗心执念,终究是生在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