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独孤信（下）
北归
独孤如愿在梁国一待就是三年。
“我们去找皇上说吧，我们要回去了。这毕竟不是我们的家。”独孤如愿对杨忠说。
“将军既然去意已决，那我也不再强留。我派遣兵马护送你们到长安，希望我们两国能够像兄弟一般融洽。”萧衍的话里带着一丝遗憾。拥有如此良将，三年间竟从未在沙场效力，不能不说是一大憾事。尤其看到自己手下那些脓包。
“如果以后我们两国在战场上相遇，望陛下多多包涵。两军交战，各为其主。陛下待我不薄，但到了战场，我们就是敌人，敌人之间会怎么对待，陛下应该清楚的很。”杨忠下拜，对萧衍说。
“那我就希望以后我们不会在战场上相见。”萧衍的神情变得落寞。
时隔三年，再次踏上关中的土地，独孤如愿感慨万千。他为了保护落难的皇帝，离开了自己的家人，一路跟随到了关中。自己浴血奋战拼下的荆州也不幸沦陷。自己也漂泊江南。当年塞外纵马狂奔的豪情，现在还在吗？还有多少？自己深爱的夫人，现在还好吗？还能相见吗？独孤如愿一路思索着，走进了长安城。
“独孤如愿丧师辱国，请受责罚！”独孤如愿俯身下跪，低头说道。
“荆襄之战，我军人数有限而且孤立无援，道路又被敌人切断。你能够全身而退还能保全名节，应该给予鼓励而不是责罚。更何况将军诚心谢罪，此等精神，令人感慨。将军不但没有罪过，反而应重重奖赏。”皇帝说道。见过皇帝后，独孤如愿回到府上稍作休整，就找上了宇文泰。
“听说高欢春天的时候率领大军进犯，可有此事？”独孤如愿问宇文泰。
“高欢想给我来个声东击西，把主力大军部署在黄河岸边，暗地里却派精锐偷袭小关。还好被我识破，击败了这支轻骑兵。高欢手下大将窦泰自杀。可是眼下关中大旱，粮食歉收，士兵们都已经吃不饱了。”宇文泰叹了口气。“弘农粮食不少，趁着我军还有点战斗力，可以先去抢占弘农的粮仓，修整一下。敌人送到我们眼皮底下的粮食，不吃白不吃。”一丝狡黠的目光从宇文泰的眼中闪过。
秋高气爽，西魏军如饿狼扑食一般扑向弘农。他们已经很久没吃过饱饭了。饿狼都没有他们这么饥饿。东魏守军无法抵挡，四散奔逃。忍饥挨饿将近一年的西魏战士看到这堆积如山的谷物，恨不得直接钻进谷堆里生吃。他们抓起一张张胡饼，端起面碗，把食物送进亏欠已久的胃里。就这样，西魏将士们在弘农大吃大喝了五十多天，直到高欢亲自来请他们出去。
弘农失陷，高欢没有直接救援。他觉得来个围魏救赵的效果会更好。然而高欢在华州碰了钉子。高欢无法攻破王罴的防守。“你以为一个华州就难倒了我吗？”高欢望着华州的城墙恨恨的说道。高欢没有继续纠缠。他选择率军绕过华州，直奔渭水而来。
王罴的坚守争取到了时间。吃饱喝足的宇文泰回师渭水。独孤如愿和他的近万名西魏将士埋伏在芦苇荡里，对十倍于己的敌人展开决死的进攻。在数量庞大的敌人面前，他们鼓足了勇气，奋力拼杀。这是一场没有回头路的战斗。在这场惊天动地的大战中，视死如归的西魏军取得了胜利。七万东魏将士沦为俘虏。宇文泰挑选了两万精壮士兵，其余的都遣送回了东魏。大获全胜的西魏将士没有立即休整。该让东魏体验一下被打上门的感觉。独孤如愿率领两万名士兵，一路上没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就拿下了洛阳。他再次回到了当年出发的地方。然而，东魏的反攻接踵而来。
这次来的是侯景。侯景率领大军包围洛阳，独孤如愿被迫退守金镛城。西魏军苦苦支撑，终于等来了宇文泰的主力部队。然而，洛阳的命运就像他之前打下来的荆州一样，得而复失。西魏少有的主动进攻以失败收场。高欢虽然新败，但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被消灭的。
西行
时间在他的身上好像轮回一般。独孤如愿又回到了荆州。独孤如愿和李弼在荆州又一次和侯景交手。上次侯景击退了独孤如愿，这次轮到自己被打的狼狈逃跑。独孤如愿抚慰了一圈荆州后，来到了那个令他终生难忘的地方——秦州。
“他变了，不是我以前认识的那个人了。”独孤如愿感叹道。“打发我到这么偏僻的地方，偏僻不说，又这么混乱。这里实在不是一个好地方。不过我也不是好对付的，为皇上治理好这个地方，也是我的职责。”想到这里，独孤如愿理了一下有点褶皱的衣衫，对着一个水泡子照了一下。
“帅到没朋友。”独孤如愿淡淡一笑。
“这些是什么？怎么堆得这么高？没有人处理吗？”独孤如愿来到了自己的府邸，看着堆积如山的文件，问随从。
“回刺史大人，这些是积压的陈年旧案，还有一些百姓的抗议。”随从回答。
“前任刺史怎么不解决这些？还有我刚来这就看到路边贴的那些政令，简直混乱之极！”独孤如愿的心中升起了一团怒火。他要把这些统统的解决掉。
独孤如愿经过暗中调查，掌握了一份名单。名单上的人都是他自己列上去的。都是之前贪赃枉法、收受贿赂、尸位素餐的官吏。黑名单上的人很快就受到了惩罚。积压已久的案件也都一一告破。令行禁止，法例严明。混乱已久的秦州终于变得安定。独孤如愿广施教化，开办学校，劝课农桑。原本偏僻贫穷的秦州不仅变得富裕，而且吸引了数万户的流民前来归附。
“真的希望他能一直待在秦州啊。”百姓的称赞传进了独孤如愿的耳朵里，也传进了长安。在审批案件的独孤如愿接到一纸诏书。诏书的内容有点奇怪。这是一份改名诏书。但是当他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他觉得，这是对他最好的褒奖。世间再无独孤如愿，只有独孤信。
黄昏，斜阳。独孤信打猎回城。难得这么休闲。独孤信骑在马上，哼着小曲儿。微风拂面，花香醉人。独孤信头上的帽子好像稍微有点歪，自己也没有注意到。颠簸的马背上难免会这样。独孤信就这样进了城。落日的余晖照在独孤信英俊的脸上。独孤信从马背上跳下来，牵着马漫步，所过之处，无数路人驻足围观。虽然他们经常看见刺史大人，知道这是个受人爱戴的官员，但依旧停了下来。
“原来人真的可以这么帅。”“以前看刺史大人怎么没觉得有这么帅。”“你看看，这才叫气质，这才是真的帅。”“比南朝的那些强一万倍。”百姓议论道。
看到这么多围观群众，独孤信有点纳闷。又不是没见过，今天是怎么了。他挠了一下头，碰到了自己的帽子，扶了一下，仍然百思不得解。第二天出门，独孤信发现满城的人们都歪戴着帽子。“都是和谁学的。”独孤信嘀咕道。
征战
“独孤信在秦州素有威望，而且战场经验丰富，可以让他跟随大军东征。”就这样，独孤信就踏上了邙山的战场。这也许是独孤信打过的最混乱的战争。老对手侯景布了一个看不到边际的战阵，不仅人数众多，而且变化多端。看到这个阵势，独孤信意识到，这个仗不好打。“一定要保持好队形！一定要做到这一点！”独孤信对属下士兵说道。
西魏军人衔枚，趁着夜色，登上邙山，向高欢发动猛攻。夜色伴着鸟叫，还有无声的西魏军，让高欢做了一个恐怖的梦。贺拔胜挺着大槊，向高欢刺了过去，但两人始终有一段距离。贺拔胜无法够到高欢。眼见高欢要绝尘而去，贺拔胜向腰一摸，准备抽出弓箭，结果什么都没有。贺拔胜长叹一声，目送高欢离去。第一阵，宇文泰胜。
然而，侯景的战阵依旧威力十足。第二天，两军再战。兵强马壮的东魏军大获全胜。宇文泰享受了和高欢前一天一样的待遇，要不是自己急中生智，恐怕已经成了俘虏。早就发现侯景迷魂阵的独孤信从容收集散兵，列好队形，像东魏军发动攻击。高欢被这么一搞，也无法继续追击西魏主力，被迫收兵。尽管如此，邙山之战还是以西魏的失败而告终。检讨了一番之后，独孤信回到了他熟悉的秦州。秦州的政务处理得井井有条，独孤信也偶尔出去放风。就这样过了几年，独孤信不得不再一次走上战场。
这一次不是和东魏交战，而是去解决凉州的叛乱。独孤信率兵猛攻，身先士卒，将凉州的州城攻了下来，生擒凉州刺史宇文仲和。然而，远在秦州的独孤信仍然十分关心朝廷的状况。他已经清楚地知道，宇文泰不是从前的那个人了。自己千辛万苦护卫的皇帝早已不在人间。宇文泰身为丞相，军政大权一手在握，皇帝已经成为摆设。也多亏元宝炬性格温和，否则早就享受和元修一样的待遇了。独孤信眼里只有魏国皇室，所以才和家人不辞而别，相望于天涯。听到从东魏俘虏过来的士兵说，自己的母亲去世了。想起儿时的一幕幕场景，独孤信仰望天空，潸然泪下。他请求回朝，辞去官职，为母亲守孝。
宇文泰拒绝了独孤信的请求。在他眼里，独孤信是和西部的吐谷浑一个级别的人物。不仅是他的能力，还有他的关系。独孤信的大女儿嫁给了宇文泰的长子宇文毓，四女儿成为李虎的儿媳，小女儿则嫁给了杨忠的儿子杨坚。一位有着显赫战功，深得民心，关系网络复杂，又不和自己一条心的将领，是不会受宇文泰欢迎的，即使他们是儿时的玩伴，是最好的兄弟。但是，在利益面前，没有朋友。
独孤信就这样在秦州待了十几年，宇文泰也走向了生命的终点。一生操劳的乱世枭雄也不得不考虑继承人的问题。到底是立长还是立嫡，这是一个问题。立长子，独孤信会成为外戚，掌握大权，自己一生的努力都将付诸东流。立嫡子，又难以服众。在宇文泰的病床前，独孤信始终没有表示自己的态度。他希望自己的女婿能继承大位。这时，一柄冰冷的刀架在了独孤信的脖子上。武艺高强的他此时竟然毫无反应。他万万想不到会有这一招。刀是李远的刀。在闪亮刀锋下，独孤信被迫同意拥立嫡子宇文觉继承宇文泰的地位，宇文护执政。
错失良机的独孤信在不久之后被逼自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