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床上传来一声轻轻地呻吟，天逸赶紧关掉抖音，走到病床前头。“爷爷”,他轻声叫了一声，没有回应。他又看看输液管，再看看监视器，又坐回凳子上。他无心再刷手机，看着爷爷凹陷的两腮，灰白的头发，眼泪只在眼眶里聚集。29号，腊月24，正在教室进行期末结业典礼，电话响了。奶奶打的，火急火燎说不清什么，他只知道“爷爷突然病了”，于是赶忙请过假，超市一院奔去。昨晚小年，他和梦雨陪爷爷奶奶吃饭，说是今年可以好好陪老人过年，学校寒假不能补课，初三也不行；而且年后老人就会看到日思夜想的孙子了。爷爷当时高兴得喝了两杯。可怎么转个身就病到医院了！

急救室外，奶奶、姑姑姑父、父亲都在。奶奶一个人坐在椅子一头，显得那么孤单无助。他赶紧跑过去，扶着奶奶肩膀坐着。可奶奶滴着眼泪重复“都怪我，没照看好呀，怪我----”他拿出纸巾，替奶奶擦拭眼泪一边安慰着“奶奶，不怪你，真的不怪你。爷爷年龄大了，生病难免的。”可老人就是埋怨自己，惹得姑姑也开始哭起来，姑父又安慰姑姑。

急救室门开了，大家围了上去。医生解释到：“老人家是脑溢血，辛亏送来及时，现在处理好了，可以送回病房了。”大家说着感谢的话，就回到病房。可爷爷还没醒过来，就商量人都在这儿也没用，先送奶奶回去，天逸就留下来陪着爷爷。其他人刚离开，电话响了，梦雨的。他赶紧解释说“爷爷不要紧，已经送回病房了，你就在家好好呆着，等我回去接你再来看爷爷。”梦雨现在本来是重点保护对象，再一个多月预产期就到了，所以请假在家休息。她可是天逸的宝贝啊。当初恋爱时，梦雨妈妈不同意，就一条，天逸是个没家庭的孩子。可梦雨就是要嫁天逸，和妈妈吵呀闹呀，持久对抗下，最终妈妈同意了。也在那一刻，天逸就发誓一定对梦雨好，一定让丈母娘后悔当初反对这门婚事。

门外有人进来，是父亲。天逸没吭声。父亲走到爷爷跟前，看看，就坐在床侧，对天逸说：“那你回家照顾梦雨吧，这里我来照看吧。”天逸没吭声，拿起外套朝外走去。门外站着个中年妇女，看他出来转过身去。他知道是谁，但低着头，侧身而过。父亲和母亲在他小学二年级就离婚了。他只知道因为父亲喝酒，经常和母亲吵架。最后两人谁都没人要他，各自离开家走了。他是爷爷奶奶带大的。他打小恨他们，恨他们让他成为父母双全的孤儿；让他在同学面前抬不起头；让他嫉妒那些父母来校开家长会的孩子。但他同时几乎把爷爷奶奶当作了父母。随着年龄长大，他突然有一天害怕自己，他觉得他竟然对父母有了怜悯之情，竟然觉得他们选择自己的生活是可以理解的。他惊恐自己的想法，不知道下来该怎么面对他们。等到他和梦雨结婚，他为请不请父母真的伤透脑筋。爷爷要请父亲来，奶奶觉得要请都请，梦雨不好做结论。可双方父母位置上坐着爷爷奶奶也说不过去。他真的不知怎么办。最后是姑姑拿主意，让父亲来。可父亲意思表达清楚，天逸妈妈要来，他坚决不来。天逸没法，就只让父亲来了，可他不同意继母来。那天父亲喝醉了，也是天逸打他们离婚后第一次见到他喝醉了。他拉着天逸的手，只说“好好照顾梦雨、好好照顾梦雨”，然后塞给梦雨一张卡。也从那次后，天逸觉得自己的心被什么触到了，冰封的田野遇到立春吧。但他见面还是不能改变过去的态度，这也让他很矛盾。

爷爷下午就醒过来，看样子也没啥事，就剩下休养了。可就在大家都出口气，准备迎接新年时，1月31号，奶奶倒下了。而且要命的是，身体出血，医院就是查不出问题，就只好用排除法，一个脏器一个脏器过了。天逸真的都要绝望了，爷爷还没出院，奶奶又进医院。他只能一个一个照看，和姑姑、父亲轮换着照看。他不时埋怨着，医院的病人也回家过年去吧，因为病房，医院都是人满为患。哎，这人呐，一生无法对抗病和老。这医院就像是一座战场，每个人在这里对抗着，病还有可能战胜；老，没有一个人取得胜利。这是规则，规则是用来守护不是用来挑战的。街道上彩灯装饰起来，烘托起新年的气氛；人来人往，满脸喜气置办年货。年味越来越浓，可谁知道医院里每天上演的战斗啊！

天逸坐在奶奶床边，想着爷爷正在恢复的身子，心里能略略舒口气。他拉着奶奶的手，心里给自己，给奶奶打气：一起都会好起来的。我们还要过年，还要迎接那个新生命的到来。这时电话响了，是梦雨妈妈，又是火急火燎说不清楚，他只听到“梦雨肚子不舒服，快回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