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天要上山采药了。
连着下了半个月的雨,今天才转晴。等着晒了一上午,路不再那么泥泞,下午就背着竹篓出门了。
临走前知天给爹亲晒了被子开了窗,并安顿邻居照顾好他。
爹亲瘫在床上五年,一直都是知天在照顾。知天人善良又知孝道,附近的小伙子都想娶她过门,家里的门槛都要被踩平了。知天却微笑着回绝。她说她要照顾爹亲。目前不打算嫁出去。
知天从小就对草药有着奇特的感应。
据说当年她的母亲在逃难时匆忙生下她,当时没有接生婆,一个半吊子的医生连药草也分辨不出来。知天刚生下来时就睁着眼睛,不哭也不闹,手一伸捞到一株草就不放,当时身边的人也没办法了,就迷信了一把,把知天手里的药草给她娘亲吃,没想到娘亲竟然奇迹般地好了起来。人们都觉得这娃娃是神仙下凡,能知天命,所以秦知天这个名字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叫熟了。
知天没怎么读过书,村里乡下人也没什么医生,治病都是些土方子,大人把知道的都教给她后没什么可教的了,她就自己上山采药,拿到城里售卖,途中再向别人请教,就这样零零散散的也学到了不少。
其实知天知道那些草药的功效,只是不知道名字罢了。她也说不清楚为什么那么熟悉药草。只是觉得自己生来就是和药草在一起的。
已经中午了,知天来到了森林深处,这里有一种草,可以缓解鼠疫病情。半个月前有一位妇人拜托知天,说他们村子开始有鼠疫爆发了,希望能寻到药草救他们一命。知天希望自己还能来得及。
森林中弥漫着雨后的芳香,知天放下竹篓打算先休息一下。她摘下一片叶子,抿在嘴边调整了一番,吹出了温缓的调,宛若春风拂面,让人安心。
远处突然有刺耳的鸟鸣声,知天一顿,起身探视。不久隐约听到有马蹄声,仔细去辨别发现竟然估计不出有多少人马,知天赶忙拿起背篓往隐秘处躲去,可是跑来跑去也不知道该躲去哪里。这里本就是森林,林中没有道路,也鲜少有人经过,且不说毒虫野兽众多,林中也难以辨别方向,普通人到这里来都小心翼翼。要不是知天随身带着自己调制出的药,她一人也不敢在这里久留。现在,为什么会从林中传出马蹄声?马在森林中行走本就不方便,但是依旧不弃马步行,看来是要穿过森林到更远的地方去,而且不能到城镇中买马……
难道……是行军?
知天越是慌乱就越是冷静,马蹄声越来越近,鸟叫也越发得刺耳。知天把自己藏在一堆茂密的灌木里,等待着马蹄声过去。
不远处传来人的对话声。
“古杉,我们何时能穿过这片森林。”
“队长莫急,用不了半日我们便能出去了。”
“可是吉月的病情更重了,随行的军医都束手无策,我怕撑不了半日了。这林中奇花异草也够多,不能用这些花去救治吉月吗?”
“队长,林中多为毒花,我们从他乡跋山涉水而来,此处地貌植被我们皆不熟悉,随行军医也不敢胡乱给吉月大人用药。吉月大人本身也是略懂医术,还请队长放心,我们尽快出这片森林,为大人医治……”
“什么叫没事,吉月脸都发紫了,之前还与我说话来着,往后都连睁眼的力气都没了!”
被唤作队长的女孩子大声责备,声音已经带有了哭腔。
不远处,知天把对话听得清清楚楚,知晓随行人中有人受了伤,医者的善心大发,考虑要不要去帮忙救治。
这时,又有人说话了。
“队长莫要担心,属下愿意背着吉月大人先行进发,以确保能治大人的病情。”
那队长出声制止:“算了吧,咱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别让你带着吉月迷路了,那就更没有希望了。还是一起走,等出去遇到人家再求医吧……”
知天悄悄探出脑袋观望,想看清来者是何许人也,等用手支起上半身时,不料下过雨不久,前方是隐藏在葱郁灌木里的陡坡,手托着的泥土突然下陷,知天下意识叫了一声,咕咚掉了下去。
“什么人!”这一队人马受到惊吓都蹭蹭拔出了武器,气氛突然变紧张了起来。知天摔得晕头转向,背篓也掉了下来,咕噜噜滚到了一匹马的脚边。她慌忙爬了起来,看到明晃晃的刀,也害怕了起来。
“别……别杀我,我就是个采药的,各路好汉放过我吧。”
知天心都快要跳出来了,她小心翼翼的看着这些人,发现这队人有十几二十人,除了一位身穿紫衣的姑娘,剩下的人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个个拿着武器,煞气很重……
穿紫衣服的姑娘看了看,右手一挥,所有的人都收起了武器。她从马上跳了下来,走到知天旁边,打量了一会儿,又回头看到滚在一边的背篓,里面的药草也掉的差不多了。
“你……是来这里采药的?”
知天点点头。
“那你会给人治病吗?”
人群一阵骚动:“队长,她就一黄毛丫头,你怎可放心让她医治大人……”
“嗯?”紫衣姑娘回头瞪了一帮大汉们一眼:“黄毛丫头怎么了?我还是黄毛丫头呢,你怎不说我呢?”
“队长,你和别人不一样,你天生丽质……”
“行了!都什么时候了还拍马屁!”姑娘似乎有些气急败坏,回头对知天说:“姑娘叫什么名字?”
知天侧着身子低着头小声回道:“秦,知天……”
“知天,好名字!姑娘莫怕,我们是从很远的地方来这里经商的商人,路中大哥不小心生病了,不知道姑娘是否懂医术,能否给我大哥看看……”
知天看对方态度良好而且彬彬有礼,渐渐的也不是那么害怕了:“敢问……受伤的是哪位,可否让我先行观察?”
“袁佳。”紫衣姑娘回头唤到。人群的中间有一个人应了一声,随即解开身上的毯子。知天看到在那个人背上趴着一个男子,在毯子里一动不动。
身边的人渐渐得都给她让出了路,她小心走到那匹马前,紫衣姑娘赶紧招呼大家,小心地把这名男子抬下马,把毯子铺在地上,让他平稳地躺下。
知天现在才看清,这位打从一开始就打算救治的面色发紫的病患。这一看不要紧,知天立马跑去找自己的背篓,拆掉上面的绳子,扑到病患身上就开始绑。身边的人都下了一跳,有的人甚至上前阻止,抓住知天的胳膊不放。知天急的大叫:“快放开,要来不及了,你们想让他死吗!”紫衣姑娘马上反应过来,厉声喝止,让那位放手。知天来不及责备,手脚麻利地用绳子为病人捆绑。
知天看了一眼就明白,这人是中了剧毒,而且这毒特别麻烦,在几年前她上山采药碰到过一头濒死的鹿,中的是同样的毒。当时想尽任何办法,都没有救回它的命。如今这种毒再次被她遇到,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了。
知天慌忙解开他的衣衫,到处找寻伤口。这毒来源于一株草,知天不知道它的名字,但是这草形如针芒,被扎到一下就会中毒。患者甚至感觉不到疼痛。
最后知天挽起他的左裤腿时发现了一个小小的针眼,而整条腿已经开始发黑了,毒素还在往外扩。知天麻利地用绳子拴住这条腿,使劲地打了个死结。又把剩下的绳子截出来,一级一级往上绑,直到腰那里绑的最后一截。
“这只能缓解毒素攻心的速度。”知天擦了擦汗,遂又从之前采到的药草里找出几株,塞到嘴里匆匆嚼了嚼,又和紫衣姑娘要了一把匕首,小心割开中毒的那一片区域,把嘴里的药草吐在自己的手绢上,俯下身就开始吸里面的毒。
四周静悄悄的,一帮大汉围在一起,看一位小姑娘在那里忙活着救人,自己却帮不到什么忙。
吸了有一会儿,知天见吸不出什么了,就把手绢上的药草敷在伤口上面,又撕下自己的衣摆做简单的包扎。
“我先把有的药材教给你们,你们想办法熬成汤,有几味药材我暂时还没找到,还请……两三位大哥与我一起去找寻。”知天看紫衣姑娘已经开始张罗地准备熬汤了,就没叫那姑娘同行。也罢,等会儿不行了的话,她一姑娘家也是背不动自己的……
紫衣姑娘给知天道了不止多少声谢,又应知天要求,叫了三位大哥与知天去找药材。其中有那位被唤袁佳的,也许是因为他算是里面为数不多的看起来不怎么强壮的,紫衣姑娘也许是怕知天害怕……
其实知天现在都没有时间去想那些了,她催促大家跟上,走了不到半个时辰就累到不行,只得回头要求哪位大哥行行好背一下她……
“我来吧。”袁佳说,随即走到知天前方蹲下示意她上去:“其实一直想问,姑娘为大人吸毒是不是受到了影响。大人一向百毒不侵。如今却中此奇毒,此毒当真厉害。”
知天趴在袁佳背上,喘的厉害:“呼……呼……是,这毒看似不瘟不火,让人难以察觉,实则毒性奇强,能不知不觉至人于死地……我们要赶紧找到药草,为那位大人解毒,他中毒已深,若不再救治,恐怕会性命不保……”
几位在知天的带领下找寻药草,大概两个时辰后才回去了。
天已经暗了下来,知天已经昏昏沉沉,两眼冒光,耳鸣的厉害,什么都听不清了。她只能凭借着一丝清醒的理智,一遍遍的交代什么样的草不能煎,得生吃,什么样的草是外用的。后来就晕过去了。
第二天,知天悠悠转醒,头疼欲裂。心中只有一个念想,那位大人还活着吗。
负责照看她的袁佳激动地递上来一碗药,告诉她大人的病情已经有好转的迹象了。而且,已经醒了。
知天赞叹袁佳说的没错,那位大人果真是百毒不侵的体质,身体好到不得了。这么厉害的毒还能醒的这么快。
不过这样她也就放心了。从开始到现在,还没有她医失败的病人,要是这位就这样死了,知天都不知道会不会被这帮大汉剁成肉酱……
“秦姑娘,吉月说要亲自来看你,我看他病刚好转,又行动不便,就自作主张来请你过去……莫要责怪他,这是我的主意……”紫衣姑娘低着头,大眼睛扑闪扑闪。知天笑了笑说:“他中毒太深,的确不易走动,还请麻烦这位大哥助我。”
袁佳应了一声,弯腰就将知天抱起,知天稍有些窘迫,可是转念一想还是自己拜托的人家,也就默不作声了。
那位大人在不远处休息,走了一会儿就到了,袁佳低头为大人行礼,身边传来好听的声音:“礼数免了,快快将恩人放下,吾要好好感谢这位恩人。”
袁佳让知天背靠树干,而后行礼离去。知天抬头,看到了昨天拚尽全力救治的男子,今日不同昨天那般满脸发紫。而是雪白一片,连嘴唇都是白的。这是好转的迹象,知天松了口气。
“大人的毒已解七分,只剩四肢和腹中残余的毒素,一月内只要好好调理,就能根治。”知天说。
“姑娘的话吉月记住了,在此多谢姑娘救命之恩,还请给吾一个报答的机会,姑娘有任何请求,吾都可以为你达成。”吉月话语诚恳,知天都感觉不好意思了,头一低,小声说:“大人严重了,我就是进山采药,偶遇你们,正好你需要医生,我就是顺道帮了一下……”
“姑娘不必客气,听闻你亲自为吾吸出毒素,使自己身中剧毒,还坚持为吾采药,若再推辞,倒是吾做人失败,连报恩的机会也没有了。”
知天眨了眨眼,不知再该如何反驳,就抿着嘴不说话了。吉月问:“请问姑娘如何称呼?”
“啊?”知天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还没告诉人家自己叫什么。慌忙应道:“我……我叫秦知天。”看到知天的反应,吉月轻声笑了笑:“姑娘不必紧张,虽然不知昨天你们是如何相处的,但看我们这里人个个精壮,又有武器在身,姑娘是平常人家,猜也能猜到,必定是吓着姑娘了。”
知天看吉月笑的好看,更加羞地抬不起头,小声说:“其实之前有害怕的,后来发现他们人很好,也就慢慢不怕了……”
吉月又笑了笑,欲说什么时,突然皱起眉头开始咳嗽,知天见状也担心起来。吉月越咳越厉害,而后猛地咳出一口黑血。知天顾不得自己头疼体虚,也不知哪来这么大力气,一咕噜起身就扑过去给人诊脉,黑色的血粘在煞白的脸上,万分刺眼。
知天把脉后才渐渐安心了:“无碍,就是腹中的淤血,吐出去就会好了!”此时,听闻动静的众人才匆匆赶来,只来得及看到知天姑娘趴在自家大人身上,抓着大人的手不放……
又休息了一天,众人便出发了,知天能找到最近的路,所以不到半天便走出了森林。
路上知天和大家聊得很开心,她发现这些人虽然给人的第一印象很可怕,但其实他们都挺好相处的!
当天,知天就回到了家里,麻利地招待这些一起回来的同伴。村里鲜少有人造访,几乎全村的人都动员起来帮知天煮饭招呼,好不热闹。
第二天,他们就离开了。虽然吉月多次提起要报恩,知天每次都挠挠头,支支吾吾也说不出自己能要什么。荣华富贵,权利地位,虽然吉月有提起,知天随意地就回绝了,吉月也没有再坚持。他知道这善良淳朴的采药姑娘,也不屑于这些俗物。但是他们有事在身,不能久留。吉月只得留下承诺:这份恩情永记于心,今生无论何时,只要知天有求于他,他定会帮助她完成心愿。
知天目送他们离开了,悠长蜿蜒的小道上,队伍拉成了长长的一排。
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知天使劲挥手,泪水湿润了眼眶…
再讲这队人马一路急行,到达湘宜。惊奇地发现这里人人足不出户,人迹罕至,如同鬼城。
“吉月,看情况他们是来过这里了,要不要抓个人询问一下?”紫衣姑娘严肃的说。
吉月顿了顿,答道:“不必,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我们直逼目的地就好,一路跟随他们的话就永远都走不到前头。这里不易久留,我们即刻出发,再赶路吧。”
紫衣姑娘领命而去,吉月颔首看着这片陌生的土地,心中充满斗志。多年的计划即将展开,到底谁才是最后的赢家,好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