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 第十三章

白黎安和孟音回到心理咨询所时，天已经见黑了。
　　“我应该再买点吃的，”白黎安故作懊悔状，“我忘了医生姐姐不会做饭了。”
　　“少来。”
　　“不，我是真心的。”
　　“真心的饿了？”孟音随手指了指沙发，“你坐着吧，我去把咖啡煮上。”
　　“我是饿了啊，又不像医生姐姐你只要有咖啡就能活下去。”
　　孟音是个视咖啡如命的人，曾经自称每天至少要喝八杯咖啡。本来白黎安他们都不信，等接触多了以后发现，她还是太谦虚了。
　　过了大约十分钟，孟音端着两杯咖啡回来了。
　　“我这没有牛奶也没有糖。”孟音递给白黎安一杯黑咖啡，“凑合喝吧。”
　　“说起来，我还从没在医生姐姐这喝过咖啡啊。真是荣幸之至。”
　　“如果你不是笑得那么假，没准我会当真。”
　　短暂的沉默后，两人都喝起了咖啡，边喝边闲聊。等咖啡都喝完了，孟音把杯子收走，给白黎安倒了杯水，给自己又倒了一杯咖啡。
　　“说吧，你想知道什么？”孟音推了推眼镜框，“涉及病人隐私的事恕我无可奉告。”
　　“其实还真就是涉及隐私的事……”白黎安有些拘谨，“我想了解林玉的病情。”
　　“病情？”孟音微微皱眉，“你确定是病情？”
　　“本来是想问问她是不是真的有病……”白黎安又摆出标志性的微笑，“不过现在我明白了。”
　　“啊，其实也不能说完全没问题。”
　　孟音交叠着腿，左肘支在扶手上，手托着腮，半边长发垂下来遮住半边的脸。由于反光的原因，镜片后的眼睛看不清晰。整个人看上去说不出的慵懒。
　　白黎安愣了一下，把眼神移开的同时苦笑着。
　　“林玉有没有问题我不知道……”白黎安一口气喝光了杯里的水，“我是快有问题了……”
　　“心因性失忆症，应该是暂时性的。”孟音呷了口咖啡，“不知道是看见了什么，或是受到了什么刺激。”
　　“不知道原因吗？”
　　“她还没想起来。”
　　看着白黎安陷入了沉思，孟音没有打扰他，一个人慢慢啜饮着咖啡。
　　白黎安现在很纠结，他在想要不要把事情对孟音和盘托出。倒不是信任与否的问题——他对孟音无条件的完全信任——而是他不知道孟音有没有收到那封信。
　　如果没有，那他告诉孟音有可能会为她带来危险。
　　孟音把玩着咖啡杯，好整以暇地关注着白黎安的表情变化。在她印象里，上次看见他这样还是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她大概知道白黎安在纠结什么，但她并不想主动提起这个话题。既然他不想说，那就当做没有发生过。
　　“那么……林玉她，大概多久能想起来？”
　　“我也不知道。”孟音很不淑女地耸了耸肩，“心因性失忆症最麻烦，可能一天，可能一个月，可能一年。没人能知道。”
　　“假如，我是说假如。”白黎安斟酌着用词，“一个人目睹了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有没有可能因为恐惧产生幻觉？事后有没有可能产生错误的记忆？”
　　“定语这个多……”孟音嘟囔着，觉得白黎安过于不干脆了，“可能性肯定有，但你如果想要一个确切的答案，我给不了你。谁也给不了你。”
　　“这样啊……好吧。”
　　——自己之前的猜测是错的。不，不只是对错的问题，这根本连错误都算不上。
　　“好吧，下一个。”白黎安有点沮丧，但他还是尽力控制住了表情，“陈礼最近好像有些问题。”
　　“她怎么了？”
　　“她最近可能是又恶化了。”
　　“……那不是正合你意吗？”
　　“曾经是。”白黎安少有的一脸严肃，“现在不是。”
　　“你可以让她来，或者你带他来。”孟音好像才想起什么似的，“对了，有件事。韩承嗣‘偶然’遇见了林玉。”
　　“韩承嗣？”白黎安很意外从孟音嘴里听到了这个名字，“韩承嗣……”
　　孟音没再深入说下去，只是饶有兴趣地看着白黎安。
　　……
　　“喂？”
　　“啊，他不在家，出门去了。”
　　“不……我还没打听到。”
　　“我总不能直接问啊……而且我怀疑……”
　　“不是你，但我怀疑他察觉到了什么。”
　　“对，就是信的事。”
　　“好……好，我知道了，我会尽力。”
　　“我只能尽力啊，我之前从没在他那听过这个名字。就算你让我查我也无从下手啊，我不能……”
　　“不是，不是推脱，我……”
　　“……好吧，我知道了。”
　　“嗯，嗯。我知道了。”
　　“再……”
　　……
　　送走了好像在赌气的冯盈盈和满心担忧的林玉，林墨蜷缩在落地窗前的沙发里，凝望着黑夜。
　　从记事起，林墨就对夜空非常感兴趣，明净的月亮和闪烁的繁星总带给他无尽的遐想。拥有一架天文望远镜是贯穿他整个童年的梦想，然而父母总是以他的眼睛还没发育好为由拒绝。等到他长大了，自己的零用钱就足以购置天文望远镜的时候，他却始终没有付诸行动。
　　他总觉得有些美好一旦拉近了距离就会消失。与其失望，不如向往。
　　每当迷茫、困扰、焦虑的时候，林墨总会将自己交给月光和黑夜，妄图以此换来宁静。
　　刚才林玉的话句句诛心，对他心理的分析虽不中亦不远矣。他对婚姻这件事的确是在逃避，他也的确对自己、家庭和冯盈盈考虑得过多。
　　但他是爱着冯盈盈的，深爱着。
　　本来他之前和冯盈盈分手又复合之后，已经下定决心鼓起勇气要去求婚，结果却出了眼前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他倒不怕，但终是麻烦。
　　洁白的月光里，林墨非但没有觉得宁静，反而愈发烦躁起来。他闭上眼睛，试图通过冥想的方式强迫自己平静。
　　不知过了多久，林墨产生了一种自己置身于月光、繁星、夜空甚至宇宙中的感觉，而自己日常的一切却都消失了。又过了不知多久，林墨感到连自己都消失了。
　　这是一种像是做梦，却又与做梦截然不同的感受。林墨耳边远远传来厚重的声音。
　　观自在菩萨
　　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
　　照见五蕴皆空
　　度一切苦厄
　　舍利子
　　色不异空
　　空不异色
　　色即是空
　　空即是色
　　受想行识
　　亦复如是
　　那是《般若心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