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的小辉死了。”闲聊之中,妈妈不经意间冒出这么一句话。
“哪个小辉?”我有点摸不着头脑,离家时间太久,很多邻里街坊都已经模糊。爸妈经常说,我们这一代人是最为孤独的,少小离家求学工作,村里的大多数人都已经不相识。不像他们,乡里乡亲熟的很,有事一句话大家都倾力相助。
“就是你李奶奶的孙子。”妈妈说道。我这才回想起来,李奶奶小时候对我很好,经常会塞给我一些好吃的,我对她印象很深。
“怎么死的?”我回过神来赶紧问道。“病死的,哎!”妈妈一声叹息,不禁勾起了我的回忆。
小辉是个苦命的孩子,其实他并不是李奶奶的亲孙子,是李叔叔也就是李奶奶唯一的儿子抱养来的。听老一辈的人讲,李叔叔的媳妇在生女儿时,难产导致大出血,还没来得及看女儿一眼就过世了。李叔叔是个老实憨厚的人,因为担心女儿受委屈,也就一直没有再娶。农村人都有“养儿防老”的观念,李叔叔也不例外,经亲戚介绍,就抱养了还在襁褓中的小辉。小辉从小是由奶奶带大的,奶奶看孙子越看越欢喜,什么事情都由着他。只要小辉想要的,李奶奶都会想方设法满足他。
小辉比我大五岁,是我们院里这帮孩子的“头儿”。我小时候也是个野丫头,总爱跟他们混在一起玩儿。他兜里的钱总比其它孩子要多,我们都羡慕不已。当然他也愿意跟大家共享,但这都是“有条件的”。我帮他写一次作业,他会给我五毛钱作为奖励;邻居小毛帮他买零食,他会给两毛钱作为跑腿费……既然有这么大的好处,我们当然也愿意听他“调遣”,颇有点“大哥、小弟”的感觉。当久了大哥,总想带领大家做点更为刺激的事情。
离村子不远处的山头有一大片桃林,每年春天,粉嫩的桃花开满枝头;微风轻拂,花瓣飞舞,嫣然一道“十里桃花”盛景。花期刚过,毛茸茸的果实便挂满枝头,味蕾瞬间便被激活。但因为是私家桃园,我们也只有眼馋的份儿。一天,大家又在一起叽叽喳喳的讨论着这满山的桃子,小辉忽然来了一句“走,我带大家偷桃子去。”周围立刻一片静谧,大家愣住了,没有人敢应承,这要是被家长知道了,肯定是一场暴揍。小辉不屑地看着大家,说到“瞧你们那怂样,不就是偷个桃子嘛,看你们一个个吓得。这样吧,我去偷,你们给我把风总可以吧。”有一两个胆大的要求加入,胆小的答应去把风。那天下午,我的心一直忐忑不安,刚开始一切都很顺利,就在他们扛着一大袋桃子出来时,被看护员发现了,一声呵斥吓得我们浑身发抖,拔腿就跑。桃子滚得遍地都是,看护员边追边骂道“你们这群兔崽子,我明天要找你们校长去”。看护员毕竟年龄大了,没能追上我们这群熊孩子,但那句“找校长”使的我们在接下来的一星期都惴惴不安。桃子最终也所剩无几,大家半路大快朵颐之后,剩下的都给了小辉,没人敢带回家。后来听说,李叔叔看到小辉带回来半袋桃子之后,开心不已,直夸小辉孝顺,压根儿就没想起来问桃子是哪儿来的。
后来,小辉的胆子越来越大。
李叔叔为人忠厚,在镇上的工厂里工作,因为肯吃苦、能吃苦,收入一直也不错。后来,工厂效益日渐下滑,李叔叔家的日子越发不好过。上有老下有小,这个家一刻也离不开人,李叔叔不能出去打工,只能靠这微薄的收入勉强度日。自然小辉口袋里的钱比之前少了很多,但他已经习惯了大手大脚,一下子紧巴起来,他还真受不了,更重要的是没了钱他在大家面前再也威武不起来了。
于是,他开始想方设法的去弄钱,在这期间李叔叔亲戚家都在私下里嘀咕丢过钱,因为数额小,大家也就只是抱怨抱怨而已,没有人真想大动干戈去抓小偷。
直到有一天,现场被抓,事情彻底败露。
事情发生在小辉姐夫的办公室。小辉的姐夫当时在镇政府给领导当司机,也甚是风光,为人正派,大家都夸小辉姐姐有福气,觅得这么一个好郎君。小辉周末到姐姐那儿去玩儿,刚好姐姐加班,姐夫也临时被领导安排出差,无奈姐夫便把小辉带到办公室让同事帮忙照顾。小辉第一次进这么气派的镇政府,自然满是新奇,东逛逛,西转转,无意间看到一间没上锁的办公室便走了进去,那是一个领导的办公室,领导去上卫生间便没锁门,中午吃饭找的零钱也被领导随意丢在了办公桌上。小辉四下看看没人,便将这把零钱塞进了口袋,也是他倒霉,他塞钱的时候刚好领导从窗户边走过,一切都看在了眼里。领导本想着教育一番,把钱拿出来就好,只是小辉一直梗着脖子死不认账,还直骂领导冤枉他。这下把领导彻底惹怒了,找到了小辉的姐夫,最终小辉承认偷了钱。小辉的姐夫也是好面子,出了这档子事,而且还是被领导抓了个现行,自觉脸上无光,只好辞职了事。姐姐一家本靠姐夫的收入活的挺滋润,这一下子一家人的生活全被打乱了,再加上姐姐一直因为不能怀孕有愧于姐夫,因此对小辉就日渐疏远。
亲戚朋友也都联想到之前丢钱的事情,觉得十有八成也是小辉所为(这也确实是他干的),对他多有防范,邻里街坊都不再让孩子跟他在一起玩儿了,我听到他的消息也就越来越少。后来听说他离开了家,出去打工,但因为游手好闲、偷鸡摸狗,每份工作都干不长。在社会上还结识了一帮小流氓,偷过摩托车,派出所几进几出,监狱也进过几次,之前小辉的父亲和姐姐还去捞过人。也打过、骂过,但总是没用,时间久了,也伤心透了,便不愿意再管,听之任之。
后来我离开家在外地上学,甚少听到他的信息了。李奶奶过世后,李叔叔中风便被女儿接走照顾,这一家几乎从我们的世界消失了。直到前几年,小辉回了一趟家,听妈妈说他一身的病,枯瘦如柴,只能在屋里躺着,行走都不方便。妈妈看他可怜会给他送碗面过去,妈妈讲满屋子都是一股怪物,呛得人不能呼吸。我回到家的时候,他已经养好病离开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儿。
他再次出现,也是他最后一次出现在我们的视野里。
这一次病的很重,整个人瘦的像副骷髅架子,眼眶深陷,已经不能自主呼吸,靠着氧气瓶维持。正常的食物已经吃不下去,只能灌些流食,姐姐只是一天喂一次,氧气瓶也是让邻居帮忙换。每到夜深时,附近的人会说能听到他的咒骂声,也许这是他对这个世界最后的哀怨。谁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走的,被发现时身体已经僵硬,一双眼睛直盯着,眼神里布满了愤怒。
走的时候,他刚满32岁。
最后确诊为毒品摄入过量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