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发者之歌

“当你拥有Timy老师为你设计的发型,你便将拥有,整个青春!”——《理发店行为准则第一条》

走进这家被称为“一剪梅”的高级发型设计室,我还是对眼前的景象不禁有些惊讶:头顶红橙黄绿青蓝紫的理发师们,手持电推,吹风机或牙剪,正在用他们汪洋恣肆,天马行空的创意,在一颗颗平淡无奇的头颅上,进行着伟大的改造;挂在墙上的发型图示,早已突破了自古以来,人类想象力的界限,看那画上一副副不屑的眼神,显然是对这个世界上,贫瘠想象力的无情嘲讽。对于罹患直男癌晚期综合征的我来说,面对此情此景,不由生出一股敬佩——

真厉害啊!

一旁正坐在立式美发冷烫烘发机下,迎接着人生又一次洗礼的包租婆大妈,显然对我这初来乍到的黄毛小子的碎语,心有不满——那高耸的梨花烫,如一柄孤傲的红缨枪,将所有睥睨,扎在我的心上。

我不由退后一步:

原来这小小的理发店里,也会卧虎藏龙。

“来理发吗,帅哥?”柜台收银小哥一脸笑意。

“嗯。”

“您认识我们店的发型设计师吗?”

“唔,不,我第一次来。”

“好,那您看看我们店里的设计师吧,这是Tony,这是Andy,这位是Jimy……”

我双手接过一堆名片,上面的人物,一看上去就知道,并非常人:那些头发,都是加过特技的,在改弯曲地方的弯曲,该直挺的地方,也都坚硬的直挺着。

真不好选!身为直男,我甚至出现了选择困难:因为他们个个,都很不简单!

这时,刚才一直坐在沙发皮椅角落不起眼的男人,放下杂志,走了过来。

“我来帮你剪吧,我叫Timy。请坐。”

天!迎面而来的男子。一股奇特的气场从他的天灵盖,蔓延到他全身,浑身上下流动的分明是七彩的灵光,甚至连空气中的分子,都开始躁动不安。

我一时竟怔住了。收银小哥痴笑着说:“帅哥,你运气真好,Timy老师,一般不亲自出马的。”

只见那位Timy一摆手,顺势甩了甩头发,流光溢彩,笑道:“别这么说,我觉得我和这位小伙子有眼缘,就过来了。来,快坐下来吧。”

“你想剪什么样的?”他的话里透露着无比自信,我知道除了光头,这世上,没有他对付不了的头发。

“随便剪剪吧,我相信你。”我知道此刻说任何话,都是在班门弄斧。

“小伙子说得好。那我来给你设计一个发型,绝对让你,大不一样。”

“嗯,好的。”我知道,从今天起,我将迎来重生。

我的人生,要开始不同了。

“我世居东海之滨,亚洲说唱教父的故乡,你听过他的歌吗?”

我直言不明白。

“来,Honey,放音乐。”

收银小哥轻轻颔首。

一阵熟悉的旋律袭来,弥散在每一个角落,店里顿时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妹妹你坐船头,哥哥我岸上走,恩恩爱爱,纤绳荡悠悠……”

尹相杰!

不愧为说唱教父,只听一耳,我还是能想起,很多年前,商场这放着这支歌,父亲带我去买,限量版铁甲小宝玩具的那个下午。

我不禁泪流满面,无限唏嘘,真是光阴似箭。

“小伙子,我果然没看错人,你真的很懂艺术,我备觉欣慰。”Timy认真地看着我,“我要用我毕生所学,改变你。”

“当你拥有Timy老师为你设计的发型,你便将拥有,整个青春!”收银小哥Honey正色道。

我望着眼前的男人,肃然起敬。

“那我开始了。”Timy抄起一把平剪。

我知道,真正的高手,从来不需要花哨的武器,草木皆可成兵。

他以难以置信的速度,在我的头上翻飞。从化妆镜一望,在我头顶上的三维空间,竟然出现了扭曲与黑线。

可怕的男人。我的脑勺后一凉。

“你看这样行吗?”

我扭过头,发现了脑勺发凉的奥秘:“老师,会不会,太短了?”

“不要紧的。你看这里,”他指着我后脑勺泛着青色的头皮,“我要在这里,抹上发泥,然后在你的头顶做一些旋。天灵盖是头发呼吸的地方。这样整体看上去,你可以感受到头发的节奏,一如教父的歌。”

我咬咬牙,“那好,老师,您看着办吧。”

Timy笑语盈盈:“很多人都觉得理发只不过是一种技术,其实站在更高的层面上,这是一种常人无法理解的艺术,不为世俗接受,一如百年前,在世的梵高。你能听到他的叹息吗?”

我点点头,以免自己显得很无知。

东海之滨,果然是人才辈出的地方,今日的一番高论,无疑是对我愚昧的启光。

“接下来,我要在你前额,修一个弧度,做一个锐角的刘海,让头发呼吸的气流萦绕在你整个头上,这里堪比神庙的基石,泉水的源头。修好了,你就会拥有像我一样,俊秀的面庞。用心感受吧!”

我看到周围人的眼神里,全是艳羡。那位梨花烫大妈之前的鄙夷,也变成渴慕。

我何德何能啊?

“老师,额头是不是也有点短?会不会显得脸太长……”

“年轻人,你难道不知道,脸长可是一种福祉,多少人梦寐以求却不得。尹教父一生之憾,不外乎是今生不能像李咏那样,有副长脸。今天你遇到我,是一种缘分,也是福气。在我这把剪刀下,不知道让多少人重拾荣光。那些纷纷飘落的青丝白发,在我眼中,都成了匆匆的光阴。相信我的眼光,它适合你的。”

此番珠玉在侧,令人仿佛置身于虚幻之宫,浮生若梦,为欢几何。眼前的都是泡沫,轻轻一碰就破。

一柱香后。

我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全然不是当初的模样——那个愚昧无知的懵懂少年,已成昨日泥淖中的菊花。我竟也觉得周身出现佛光,此时谁能给我一串念珠,我就是再世的菩提。

走出理发店,已是黄昏。夕阳照耀在旁边开封菜,山德士上校刀削般俊朗的脸庞上,嘴角阴影处,却是一丝讥诮。我望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心里却是无比惆怅。

车水马龙,何处可觅知音,谁人能懂我?

昂首走在夕阳下的西风里,不顾旁人诧异而钦佩的眼神。我咬紧牙关,默默地感受着秋日的最后一丝阳光。

我知道,有些艺术,俗世是无法接受的。

就像有些勇气,是一个人的独舞。

走到宿舍楼下,楼管秦大爷一脸茫然,末了,说了一句话。那句话仿佛是朝着我的心脏的子弹,给了致命的一枪,击溃了我心里最后一道防线,让我涕泗横流,泣不成声,跪倒在地。

他说:

这剪得什么J8玩意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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