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于我而言比较特别的一本书;
这是于我而言比较特别的一个故事;
这是于我而言比较特别的一段经历。
如果只能用两个词来形容蔡崇达的《皮囊》,那一定是不忍卒读以及感同身受。
平日里读书的时候,总喜欢分享一些精彩的片段,而《皮囊》是唯一一本几乎不露声色读完的书。在每一个夜深人静的夜,将这本“黄连”独自反复反刍。之所以“不露声色”,是因为怕被问“这是一个怎样的故事?写得怎么样?”面对这样的问题,试问你该作何回应?“分享”这件事情本身,最怕的就是你绘声绘色,对方无动于衷,最后趣味索然。
之所以不忍卒读,是因为这里面的每一个故事,都似曾相识。照顾瘫痪的父亲,每一个阶段,每一次崩溃,每一场枕戈待旦,无不映射到自己身上,感同身受。
其实在之前的文章当中,也曾隐晦地提到过自己的这段经历。而之所以没有一篇文章真正意义上面对这段经历,大概是因为还没有积攒出足够的勇气吧。而《皮囊》,恰逢其时地出现。
白天是不敢拿它出来读的,怕忍不住落泪,怕身边人的疑问,更怕自己情绪的决堤。所以,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喜欢深夜。深夜,是完全属于自己的。那个时候,你可以完完全全地面对赤裸裸的自己。读着它,指尖划过那些温润平和的文字,就好像在给自己疗伤。文字的力量有时就是如此神奇,它好像是你某个痛感的镇静剂,让你甘于把最脆弱的部分毫无保留地摊开来。当然,这副无往不利的“镇静剂”,也有它的副作用——每天早上起床之后,眼睛肿得像一双水铃铛,晶莹剔透的那种。
几乎很少提及的一段经历,我与我的2015年。
在那之前的汩汩岁月中,“父亲”这个词之于我,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超人。记得很小很小的时候,妈妈告诉我,爸爸是有超能力的。即使白天爸爸不在我身边,他也能洞悉我在家里的一切表现。表现得好,爸爸的“哆啦A梦口袋”里就会变出一瓶哇哈哈,在那个物质相对匮乏的年代,这无疑是最大的褒奖;表现得不好,爸爸就会给我讲各种道理,然后,如果我认错,且态度还算诚恳,还是会有哇哈哈,因为知错就改还是好孩子。总归,爸爸是宠溺着我的。
而几乎所有平淡无奇、岁月静好的故事,都可能因为一个“但是”,而彻底改变故事走向。
因为一次意外事故,爸爸变了。他不再是我的super man,他躺在床上,对外界的一切一无所知,包括他最爱的老婆和女儿为他心痛到难以自抑。
顶梁柱倒了,这个家可该怎么办?
我有一个超人妈妈。
妈妈的脾气很大,在我们家,没有人敢惹她。姥姥说,妈妈是属炮仗的,一点就着。但在她的身上,却很好地诠释了传统女性身上可能存在的所有美好——傲气、不屈、坚强… 而事实上,母亲比我想象的还要倔强,还要有韧性。当所有人都以为这个家必将历此劫难而不渡的时候,我的母亲只消沉了那一晚。第二天,她走到院子里,恶狠狠地洗了把脸,把我叫到身边:“咱们娘俩得熬过这一关。”
在这个个子小小的母亲身上,究竟还有多少能量呢?
照顾一个病人是体力与精神上的双重考验。而我们娘俩,是并肩作战的战友。
康复的这场战役,是难以想象的艰苦卓绝。谁又能想到,现在连瓶盖都要找爸爸帮忙拧开的我,也曾凭一己之力架着爸爸,在那个异常炎热的夏天,将胡同的那条小路反反复复丈量。摔过的跤不计其数,但是,我又敢轻易就倒下呢?200斤的重量压在肩上,一个家压在肩上,你敢倒下吗?
由于长期缺乏正常的活动量,父亲的大腿肌肉不可避免地出现萎缩,轻轻碰到就是锥心的疼。身体机能的退化,对病人本身的康复信心是致命的打击。父亲开始排斥训练,排斥按摩,脾气也变得愈发暴躁、古怪。那个时候,我的身上几乎每天都会添几处新伤。父亲拒绝被按摩,只要一碰,就会暴躁地抓起身边任何可以被当作“凶器”的东西打向我。如果实在没有什么物件可以成为他的“凶器”,就拧、掐、踢… 那个时候,能被爸爸踢上一脚,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越疼,越开心。看,我的爸爸动了,劲儿还不小呢,我倒在地上起不来了呢…
想过放弃吗?不觉得委屈吗?会哭吗?
那个时候,全部精力都在父亲身上,全部力气都在咬着牙。那个时候的你,是没有时间悲叹命途不公、时运不济的,更没有时间哭泣。有那个时间,还不如倒头大睡一觉呢,多么累啊… 倒是父亲渐渐康复之后,经常和母亲在饭桌前回忆起当初照顾父亲的种种辛酸苦楚而抱头痛哭。这也算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忆苦思甜吧。就好比现在的我,坐在电脑桌前把一直以来的心路落纸成文,竟不知早已泪水涟涟。
每一段经历都有它必然如此的意义。走过了梦魇般的2015年,现在的我,什么也不怕了。在打怪升级的路上,不管前方迎接我的是怎样的魑魅魍魉,我都不会再是那个只知哭泣的小女孩了。2015,就是我的金钟罩铁布衫。
直到现在,脑海中依然反反复复萦回着母亲的那句话——咱们娘俩得熬过这一关。
那个时候,就觉得竟没有比“熬”更生动传神的字眼了。生活,就是需要我们慢慢熬。把那些你抵死抗争、咬牙坚持的岁月熬过了、熬透了,那就是你日后放浪形骸、潇洒人间的下酒菜——苦彻心扉却回甘悠悠的下酒菜。
岁月未曾善待于我,但好在 我亦未曾饶过岁月。
直到现在,当时陪父亲康复训练时晒伤的地方依旧黑得分明。可那又怎样,那是太阳颁发给勇敢可爱的我的,独一无二的“美丽勋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