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塞进了一辆出租车，一头倒在后排靠背上迷糊了过去，没多久，又被架下了车，来到了一个宽敞明亮的大厅。在车上眯了会，我的神志清醒了很多，同事帮我在挂号，我靠在柱子上，一时感觉嘴巴干得要冒火一样。身边的同事不知从哪里变出来一瓶矿泉水，我一把拿过来扭开盖子猛往嘴里灌，冰凉冰凉的水顺势流进了我的嘴巴、喉咙、食道和胃里，一路慰藉着快被烈火烧焦的土地。真是久旱逢甘霖，清凉透爽啊！心里一句话还没感慨完，胃里翻江倒海的感觉瞬间又涌了上来，我屏住呼吸，捂住口鼻，满大厅找容器，还好发现十步开外有一个超大的没上盖的垃圾桶。我几步窜上去，顾不得脏，扒住垃圾桶的外沿，哗啦啦地就开冒了，刚才灌下去的水一口没剩，统统贡献了出来，胃再一次地被翻了个底朝天。我撑住桶沿，面朝桶口，完全感觉不到脏和臭，整个身体只剩下了一个感觉：难受，难受!整个脑子也只剩下一个词：站住，站住！

　　同事挂完号，两个人扶着我朝内科急诊走，内科门口的护士帮我量体温。体温计在我耳朵里嘟地响了一声；护士看完数字后迅速地瞥了我一眼；同事拿着写着体温的病历卡喊出来：“这么高！”我人迷迷糊糊的，这些瞬间却一帧一帧地叠进了我的脑子。我拿过病历卡来看，空白病历上的数字跳了出来：39.8！我甩甩头，反复又看了几遍，生怕自己不清醒给看错了，确认了几遍后还是这个数字！我用晕乎乎的脑袋想着：“39.8度，这是有记忆以来的最高数字了，创历史新高，创历史新高！”脑子里开始啪啪啪地闪起礼花，又一想：“不对啊，我没觉得有这么高啊！搞不懂，搞不懂。”就这么想着，被同事扶进了内科急诊。

　　坐在急诊室里的是个女医生，我用两句话交待了自己的病情，医生立马给开了验血的单子，也没说啥多余的话。同事扶我往门外走，女医生喊住了我：“那个，去门口护士地方检查下生命体征吧！体温这么高。”生命体征？我在心里暗自揣测，都用上这么高能量级的词啦，感觉要进ICU的节奏呢，还好我动过手术见过市面，不怕不怕。

　　门口的护士帮我量了血压，测了心跳，照了眼睛，完了说了句：“好了。”“生命体征就这些？”“对啊，就这些啊。”“那都好的吗？”“都好的，去吧。”我长呼口气，嗯，都好的，进不了ICU。

　　抽了血，我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等报告，墙上的时钟显示已经快11点了，我看着身旁的同事，心里满满地都是内疚：“都这么晚了，还要你们在这里陪我，真是太不好意思了！”同事们连连摆手：“这有什么呀，互相帮助，应该的呀！你别想那么多，休息一会儿。”正说着，听到那边验血的医生在喊我的名字，我纳闷：“怎么大上海的服务这么好了？出报告了还带喊人拿的。”坐了一会，貌似力气又有了些，我起来走了过去，医生确认我的名字后又拿出针筒来准备抽血。“怎么了？医生，是刚才抽的血不行吗？”“哦，刚才的结果有点问题，可能不太准确，再抽一次重新检验。”“哦。”我边应着，边看着褐红色的血从我的手臂被抽到了那个透明的针筒，越来越满，越来越满。

　　抽了血后我继续坐回椅子，没五分钟，医生又在窗口喊我名字了，我挪过去，医生拿着张报告单递给我：“马上拿去给医生看！”“结果准确了吗？”我赶紧地问了一句。“和第一次一样，快去！”检验医生如此急切的语气让我的疑惑更重了，我忙低头看手里的报告，哇塞，一路都是箭头，高高低低，看得头都晕了！“还是拿去给医生看吧。”我嘴里念叨着，扶着同事的手臂回到了急诊内科。

　　女医生拿过报告仔细看着，戴着口罩的脸看不出任何表情，看了两分钟开口了：“很严重的感染，白细胞都已经快没了。我现在没法给你开药，去吊水的话注射大厅里都是细菌和病毒，你没法去，一去就交叉感染了；口服药物也会降低白细胞，你也没法用。目前还是先解决发烧的问题，这样，你回去，尽量少与人接触，另外，让你的朋友帮你物理降温，买几个冰袋敷在颈动脉、腋窝和大腿内侧，过段时间就换一下，今天晚上重点要让体温降下来。如果明天早上体温还没下来，再过来看医生；如果体温下来了，你说你是来出差的，回去后一定要去看血液科，查查原因。”医生利落地一口气说完，我只有傻愣着不停点头，看着医生探询的眼神，我呐呐地开口：“就物理降温，不用吃药也不用打针？”“没办法呀，你现在身体里的白细胞都没了，得先保证你不受交叉感染。”“那我到底是什么病呢？”“不好说，先降体温再找原因吧。”“那好吧。”

　　我和同事出了急诊，我赶紧翻看手里的那张报告单，终于在一堆箭头里找到了那一行：白细胞计数——800。“果然是快没了！”我叹口气，又开始庆幸，不用打针，起码不用同事陪我捱到更晚。

　　回到酒店，我终于可以在床上躺下来，感觉自己有几百斤重的身体终于躺平有了支撑，幸福感又强了一点点。几个同事忙进忙出地按照医生的嘱咐把买来的冰袋一个个在指定位置放好，我一阵阵地哆嗦，冰袋好冷。

　　同事们安顿好我陆续走了，房间里只留了盏小灯，和我一间的妹子躺下前还不忘嘱咐我有什么事马上叫她。我只能不停地说着：“谢谢！谢谢！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了！”这两个词已经记不清说了多少遍，在这个如此让人惊喜的上海的冬夜。

       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半夜惊醒过来，肚子咕咕咕地蠕动着，憋不住的感觉又来了，我忙起身，第一下没起来，赶紧调整姿势，把受力点换到手，终于撑起了整个身体。

　　我一个人在关了门的厕所里坐了大半个小时，水都拉没了，憋了好久的劲，才从马桶上起来，扶着墙挪回了自己的床。敷过冰袋的地方冰凉冰凉的，觉得身体里面没那么热了，口干得要命，却不敢喝水，把冰袋扔到一边，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早上醒来，窗外艳阳高照，人就像刚跑完一趟马拉松，整个都虚脱掉了，眼皮重地不行，一下一下地得撑得很用力，身体里面那台空调外机倒是已经熄火了，我拿手去探自己的额头，烧应该是退了。

　　同房的妹子悉悉索索地起来，拿温度计塞进了我的嘴巴，量完一看欣喜地叫起来：“烧退了，烧退了！没事了，没事了！”

　　我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放了下来，任由自己瘫在床上，窝在被子里，只想着：再躺一会儿，再躺一会儿！

　　还躺在床上，单位的领导来了，问了我的情况，让我不要再参加当天的活动，直接安排我回宁波。坐了四个小时的车后，我回到了家，又一头栽倒在自己的床上，睡了个昏天暗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