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天气,冷热无常。上午暖风和煦,下午却冷风呼啸,天色阴沉沉的,乌云压顶。苏小澈一进教室,就叫苦不迭。所有的窗户都紧闭着,被风吹得“哐当”作响。只有旁边这个窗户,成了唯一一个大风口,冷得要命。苏小澈刚坐下,就被吹得发懵,寒气深入肺腑,浑身的骨头都刺痛。
苏小澈把书包放上窗台,想挡一挡风,然而,书包站不住。苏小澈冻得直哆嗦,勉强扶住书包,想就这样撑过下午算了,晚上回502加衣服。易潇回头看了一眼,马上站起来脱下了大衣,一躬身递到苏小澈面前,道:“用这个吧。”
苏小澈愣住了。班上一瞬间安静了,又悉悉索索起来。
苏小澈犹豫了一下,没有接。
易潇看看那个窗户,又重复了一遍:“用这个吧。”语气里有一种不容拒绝的坚定。大衣递得更近了些。
苏小澈看着送到眼前的大衣,还是自己最喜欢的那件,驼色的。苏小澈喉咙一紧,抬头凝视着易潇,迟疑道:“那你……怎么办?”易潇只穿着一件白色的长袖线衫了。
易潇会意地笑了,摇摇头,笑道:“我没事,我身体好。”
苏小澈也笑了,起身接过大衣,道:“这个……怎么固定?”
易潇笑道:“可以的。”就坐下了,有意考考苏小澈。
苏小澈恍然大悟,把大衣的帽子挂在上方的插销上,大衣正好把风口遮了个严实,还披下了窗台。苏小澈坐下了,隐约还听见呼啸的风声。然而大衣密不透风,这里温暖如春了。
易潇笑着点点头,苏小澈不好意思了,“谢谢”还没出口,易潇却已转过身。
苏小澈的肩挨着大衣的下摆,渐渐摩擦出了温热。周围的气氛暖暖的,苏小澈的心里也暖暖的。苏小澈抚摸着那件大衣,依然是那种厚实的安全感。苏小澈一边感动,一边心疼,琢磨着怎么把窗户封上。
第一节课是语文,阿培讲了上次考试的选择题,12个小题36分,苏小澈错了5个。虽然其中有两个,很多人说答案有问题,阿培也说有问题,但“要选最不错的那个”——把肯定错的答案排除,剩一个有争议也要选。高考也是这样的,这样保险。于是班上哀鸿遍野,这两题上死伤大半。
苏小澈虽然不服,也只能认输,谁让自己选了“肯定错”的呢,基础还是不够牢。然而,在这种情况下,还有七八个人30分以上,宋欣优、叶盈、蒋梦悦、杨清都是。苏小澈心绪难平,在草稿本上乱涂乱画,忽然灵光一闪,有了主意。
苏小澈的草稿本,是湘夫人办公室作废的报表。湘夫人见背面空白,觉得作废可惜,就给苏小澈打草稿用。都是挺结实的A4纸。苏小澈要把几张草稿纸拼起来,贴在窗框外侧。之所以不贴在内侧,是怕被风吹得凹陷,容易破散。
好不容易等到下课,阿培没拖堂,但交代了一些杂事。苏小澈出去后,才贴了三边,上课铃响了,夏柠老师来了。夏柠走到讲台上,看到苏小澈还在外面,大惑不解。苏小澈快手贴完,跑回门口打了报告,不好意思地回了座位。
苏小澈把易潇的大衣取下来,抱在怀里想了想,伸手扯过苏澄,要苏澄还给易潇。易潇接了大衣,疑惑地回头,苏小澈指指封好的窗户,轻声说:“谢谢。”
易潇不答话。苏小澈认真道:“把大衣穿上吧。”
易潇淡淡道:“哦。”就回过头。
上了一会课,苏小澈感觉什么地方不对劲,东张西望,却看不出什么奇怪。苏小澈正犯嘀咕,桌上的书堆忽然动了一下,苏小澈吓了一跳。
竟然是展羽飞。展羽飞上课从没小动作,苏小澈还没问出“怎么了”,展羽飞就压低脑袋和声音,道:“小澈,你让他把大衣穿上吧。”说着瞟了易潇一眼。
易潇端坐着,面无表情,似乎没注意到展羽飞。
苏小澈猛然惊醒,难怪老觉得不对劲,原来易潇还没穿大衣!
展羽飞又道:“他再不穿,肯定要感冒的,现在鼻涕抽抽的啊……”展羽飞的眉头紧皱,语气夸张,摇头叹道:“你赶紧劝他,他肯定听你的。”
苏小澈第一次见展羽飞这么痛心疾首,惊骇不已,忙答:“我知道了!”
展羽飞缓缓地转过身去,俨然一个“操碎了心”的长辈。苏小澈被他的样子逗笑了,也感念他的好心,马上写了一张纸条,让他传给易潇。
易潇看了那张纸条很久,然后不动声色地折起来,穿上了大衣。
苏小澈安心地笑了。
苏小澈忽然想起,那次给梁子衿写纸条,也是要他穿上衣服。梁子衿也是马上穿上了。历史为什么总是惊人地相似呢。
这个口子刚封好,苏小澈又亲眼见证了两块玻璃“阵亡”。
周六,天放晴了,阳光照耀在窗户上,折射出一丝丝金黄的光。上午的大课间,男生们在走廊上打球,班长一失手,砸破了陈瑞旁边的一块玻璃。所幸窗户关着,那块玻璃又在高处,碎片撒在了走廊上。卓小迅在一边跳来跳去,起哄说:“保护现场!事故现场!”班长还是憨憨地笑着,马上把玻璃碎片扫了。
下午上课前,男生们又在外面打球。苏小澈刚把窗户打开,梁子衿和魏凝枫就过来了,一人推一扇窗,又把窗户推回来关上了。苏小澈哭笑不得,正在想“看我们梁同学多有心”……身后就“咔啦”一声,魏凝枫手里的篮球已经蹦到窗台上了,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堆玻璃碎片。陈瑞一蹦老远:“妈呀!”
就听教室里有人感叹:“乖乖,一天破两块玻璃!”
陈瑞在清理碎玻璃,外面魏凝枫笑着接着,那笑容温柔腼腆。苏小澈看了一眼,骨头都酥了,想魏凝枫真是迷死人了!
陈瑞一边坐下,一边拍着心口说:“幸好捡回一条命!”
苏小澈笑笑,心说:坐窗边的,真危险呀。
但苏小澈就是喜欢坐窗边。无聊了就可以看窗外,感觉美滋滋。
晚上苏小澈和西先生玩电脑,湘夫人坐在一边看书。桌上的手机忽然亮了,苏小澈拿起来一看,又惊又喜,忙假装尿急:“我要上厕所。”又去把水阀打开,才敢接听:“喂……”
那边传来一个阴沉沉的声音:“喂——你猜——我是谁——”
苏小澈定了定神,反问道:“你……想吓死我么?”
易潇的声音仍然低沉:“其实——我——不是人——”
易潇的声音拖得很长,听来让人毛骨悚然。如果换作别人,只怕要大骂易潇神经病了。苏小澈却觉得好笑,便笑道:“别玩了,易潇,你好无聊。”
易潇长叹一声:“是啊……好无聊……”
苏小澈道:“怎么突然给我打电话?吓了我一跳。”
易潇低声道:“没事——就是想看看,你在干嘛——”
这话苏小澈很受用。苏小澈笑道:“当然是在上网了。你呢?”
易潇又叹一声:“给你打电话啊……”
这话苏小澈更受用,声音立马温和了:“去看看书嘛。”
易潇问:“怎么你那边一直有水声?你在干嘛啊?”
苏小澈才想起来:“哦!我在厕所……爸妈都在家,不方便打电话啊。”
话音刚落,书房门“吱呀”一声开了,透过哗哗的水声,苏小澈也听得清晰。
湘夫人去卧室拿东西,顺便敲了敲厕所门:“小澈,你还在里面?”
苏小澈捂住手机话筒,应道:“在啊!”
湘夫人回书房了,苏小澈道:“不说了啊,我好紧张。”
易潇笑道:“好,再见了。”
苏小澈说了再见,就挂了电话,心还是怦怦直跳。
周日的晚上换座位。原则上,16班的座位每半个月流动一次,意在保证人人平等。实际上,座位流动起来,并不如阿培所说“哪个座位你都轮得到”,而是每个人固定坐三个点,也就是三角形流动。而许多班级是S形流动的,比三角形转起来复杂。所以苏小澈又要坐到最后一排了。
易潇帮穆欣欣搬桌子去了,温雅然的桌子也有男生搬了,只留下苏小澈一人不知所措。眼看易潇帮完穆欣欣,又去帮其他的女生,苏小澈不想开口喊他,宁可自己拖桌子,却还是在心里恨恨地骂了一句:妈的,又被遗忘了。
梁子衿也帮了好几个女生,忽见苏小澈还在原地,过去一眨眼“我来”就搬起桌子。
苏小澈又意外又感动,有些担心有些愧疚,因为自己的桌子特别重,所有的书都在里面。果然梁子衿有些吃力,桌上的书和杯子也哗啦啦往下掉,苏小澈跟着一边捡,一边心疼他,责怪自己。
晚上熄灯前,温雅然去上厕所,看见军哥来了,就告诉了大家。于是502马上关灯睡觉,恭候军哥来查寝。军哥却没来,查过19班径直下楼了。
军哥走出北楼,迎面碰上了阿培。阿培主动跟军哥打招呼,军哥却仰着脑袋,两手插在裤兜里,自顾自地走了。阿培一步三回头,斜着眼看军哥走远了,皱了皱眉头。
周一,阿培很严肃地问:“周末谁没回家呀?”
易琳乖乖地举手了。
阿培阴森森道:“就只有易琳一个人吗?”
大家莫名其妙,你看我我看你。
阿培终于说重点:“你们看,你们看这个,这个,教室的玻璃?我说了多少遍,坐窗边的同学要有点责任心的呀,走之前,把窗户关好,你看这风……”
全班无语。易琳大胆道:“这放假前就破了!”
阿培一瞪眼,道:“啊?放假前就破了?那也是没关好啊,是不是?”
苏小澈和易潇都趴在桌上,快要笑出声了。
前排的同学们说得很含糊:“是打破的……”被谁怎么打破的,只字不提,会说话啊,给兄弟们打掩护呢。
穆欣欣却不会说话,口无遮拦道:“打篮球打破的——”还好坐最后一排,阿培听不见。
阿培就问是谁打破的,梁子衿迅速把手举得老高,阿培就让他起来说话。梁子衿十分冷静地说:“是我打破的。”
班长和魏凝枫也举手了,阿培先点了魏凝枫,于是魏凝枫承认了另一块玻璃,班长自然“脱罪”了。可是有一块玻璃明明是班长打破的,为什么梁子衿那么英勇地承认了?
不止易潇一人在心里暗骂梁子衿装逼。苏小澈却想得离奇:梁子衿考虑到班长的声誉更重要才毅然起来顶罪?
苏小澈是不是把梁子衿想得太好了啊。
上次语文考试的基础分也出来了,苏小澈61分,没跌出前十名。多亏主观题拿了40分,在班上数一数二。
阿培先上思想政治教育课:“玻璃……后勤……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安全……高处不胜寒……”然后回到正题:“考试……气愤……颤抖的手给你们的卷子上打叉……改一个错的改两个错的改完一圈全是错的……听课……效率……”然后再次跑题:“素质……到底是提高了还是降低了呀?风……门……宣传栏……周围的人饱受狂风的侵袭……爽快了……冷漠……看到当没看到……”于是一节课只讲了一个题。
大课间做完广播操,苏小澈不急着回教室,在操场上悠闲地走。易潇在前面领队,却掉头来找苏小澈。两人一起上楼,苏小澈想起上次借大衣的事,便道:“上次那个窗户,谢谢你啊。”
易潇直视面前的台阶,淡淡道:“不要说谢谢。”
苏小澈一愣,扭头看易潇:“啊?”
易潇却不答话。一转眼已经到了六楼,易潇没有进教室,苏小澈也会意地停下。
易潇看着远方,道:“不要说谢谢。还有对不起,也不要说。”
苏小澈诧异道:“为什么……不要说?”
易潇扭过头看着苏小澈,语气温和:“我不想听到你对我说谢谢或是对不起。”
苏小澈睁大眼睛,无辜道:“可是……我会觉得很不礼貌啊。”
易潇笑了:“不需要。总之我不想听,记住了。”
苏小澈还是很纳闷,但见易潇一脸认真,只得乖乖答应:“哦。”
中午易潇又来电话。苏小澈到阳台上接起来,心急道:“马上12点半了,你快说吧。”
易潇道:“呃,小澈,不如我买本信纸吧。”
苏小澈一愣:“呃?干什么?”
易潇笑道:“写信啊!”
苏小澈一下头大了:“呃……不用吧,太浪费钱了吧!”
易潇道:“我已经买了。挂了啊,小澈。”
苏小澈一声“喂”还没出口,电话已经挂断了。
苏小澈正对着手机发呆,姚微然出来晾衣服,随口问:“易潇的?”
苏小澈无奈道:“是啊。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姚微然和善地笑笑,不多问了。
苏小澈笑道:“快到点了,小心。”就先进去了。
午睡前,苏小澈才看手机,果然有易潇的短信。易潇说:“只是觉得,文字可以更好地表达感情,也更适合我们交流。说不出口的话,就写下来吧。”
苏小澈回:“也许是吧。我知道了。”
易潇道:“我买了一本信纸,还有一支笔。以后,你就用它们给我写信,我也一样。这是专用的,记住了吗?”
苏小澈受宠若惊,道:“记住了。”心下满是好奇,想是什么样的信纸和笔呢?
下午苏小澈一到座位,便知自己又想多了。信纸是最普通的白条信纸,笔是最普通的黑色水笔。就放在桌上,也不怕被人拿了去。
苏小澈纳闷,写信这么浪漫的事,易潇这么讲情调的人,会这么煞风景?又不能去问,只能自己头疼。罢了罢了,办公用品,经济实惠,自己又瞎操心了。易潇的脑子好使着呢。
易潇的目光里明显有期盼。苏小澈硬着头皮,写作业一样开始写信。
苏小澈写第一封信时,身心一起僵硬,不好意思下笔。然而一下笔,感觉就全来了,洋洋洒洒写满一页。无称呼,无落款。苏小澈通读一遍,浑身舒畅,也为自己称奇:写下来的感情,就像是潺潺的流水,有舒筋活血之功。易潇说得没错,文字更适合苏小澈。
苏小澈写了那么多,其实用一句歌词就足以概括了:我想说其实你很好,你自己却不知道。
苏小澈说:我知道你很多时候是在哗众取宠,你不是真的玩世不恭,只是隐藏起了真正的自己,虽然我知道你是很好的人,可我真的不希望你被大家误解。
苏小澈还说:我不能要求你去改变什么,但是至少,我是为了你好,可不可以真心面对世界呢,真实的人是最美好的啊。
易潇也回复了整整一页信纸,用了不少笔墨来表达自己的感动。在信的末尾,易潇说:放心,我会为你而改变,至少我会努力。
15岁的苏小澈,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感动得无以复加。
苏小澈又一次在502看这封信时,信纸冷不防被一旁的温馨然抽了去。苏小澈慌忙去夺,温馨然马上跳开了,嬉笑道:“易潇写的吧?看多少遍了都!”
徐婕、温雅然几个也“唰”地围了上去,嚷嚷着“我要看我要看”,问苏小澈能不能看?苏小澈坐在徐婕的床边,想都在你们手上了,看就看吧,就尴尬地点点头,心里也有一点点期待,又有一点点得意。
苏小澈看着她们认真的表情,还有时不时的低语调笑,忽然觉得这几个姑娘真是可爱。苏小澈紧张地等着大家的反应,终于都看完了,徐婕斟酌地说:“我觉得吧……”
陈怡贝推门而入,扶着温馨然的肩说:“这是什么?”扫了一眼就恍然大悟:“哦,易潇吧,哎他的字挺好看的嘛!”
苏小澈惊讶道:“好看?我还觉得不好看呢。”
“结构还好,挺有力度的,我是说。”陈怡贝一边往床上扔书包一边说。
“嗯是啊,我也觉得字不错。”徐婕也附和。
苏小澈拿回信纸,越看越奇怪,只觉得易潇的字大了点,用力也过度了。刚才徐婕要说什么来着?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