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湘云袭人都曾劝说宝玉多学学仕途经济学问,或用功读书,或见见为官作宰的人,宝玉一听,心中很不受用,回道:“林姑娘从来说过这样混账话不曾?若她也说过这些混账话,我早和她生分了。” 黛玉听了这话,不觉又喜又惊,又悲又叹。所喜者:果然自己眼力不错,素日认他是个知己,果然是个知己。所惊者:他在人前一片私心称扬于我,其亲热厚密,竟不避嫌疑。所叹者:你既为我的知己,自然我亦可为你的知己,既你我为知己,又何必有“金玉”之论呢?既有“金玉”之论,也该你我有之,又何必来一宝钗呢?所悲者:父母早逝,虽有铭心刻骨之言,无人为我主张。况近日每每神思恍惚,病已渐成,医者更云:“气弱血亏,恐致劳怯之症。”我虽为你的知己,但恐不能久待;你纵为我的知己,奈我薄命何!
初读之,我也不解,大丈夫安定社稷,造福百姓,次者建功立业,福及一方,再次者独善其身。读书考取功名,劝人上进,怎么就混账了?这又如何让两人认彼此为知己?
后来不再着眼于宝黛之情,放眼看看红楼梦中的全局,才知两人心意相通。
红楼梦中人物林林总总,形形色色,不乏有情有义之人,柳湘莲,贾芸,小红,刘姥姥,倪二,而这些人却都算底层人物,柳湘莲仗义却落为匪寇,贾芸能干却要靠走后门,小红攀高枝儿,刘姥姥打秋风,偏偏是这些市井之人懂得什么是仗义,上流社会呢?曹雪芹给我们展现的是贾家后院的风景,一群儿女无忧无虑,仿若仙界。这片世外桃林之外,风起云涌,暗波涌动。何为正道?何为正途?
贾宝玉“潦倒不通世务,愚顽怕读文章,行为偏僻性乖张” ,不通世务不求上进还有些不负责任,着实是为纨绔子弟。
而宝玉的可贵,在于不被当时的封建观念束缚,当时女子社会地位低下,可宝玉对她们偏偏似捧在手心里般看中,认为自己须眉浊物,在女儿们面前自惭形秽,为她们的遭遇而心疼。当时以科举取士,圣人之言为正道,为官作宰为正途,可宝玉偏不以为然,宝玉的名言是“ 人谁不死,只要死的好!那些个须眉浊物,只知道文死谏、武死战,这二死是大丈夫死名死节,竟何如不死的好?必定有昏君,他方谏,他只顾邀名,猛拚一死,将来弃君于何地?必定有刀兵,他方战,猛拚一死,他只顾图汗马之名,将来弃国于何地?所以这皆非正死。”,“除四书外,杜撰的多了,偏只我是杜撰不成” ,“ 凡读书上进的人,你就起个名字叫作`禄蠹',又说只除`明明德'外无书,都是前人自己不能解圣人之书,便另出己意,混编纂出来的.” 这些大逆不道之言,细品却也透着着理性。宝玉爱看的《西厢记》在当时是禁书,而如今我们何曾当做禁书?如今我们认为的是非,又孰是孰非?为何为是非?
他是封建读书做官的叛逆者,以他离经叛道的形象来写,“ 寄言纨绔与膏粱,莫效此儿形状。”是作者的无奈。上进怎能不是正道?可如此正道培养的都是什么贪淫纵欲忘恩负义草菅人命之徒?是这道错了,还是人错了?是书误了他,还是他负了书?
宝玉的身边,不乏真心为他好的人,王夫人,宝钗,湘云,袭人,她们时时规谏,希望能将宝玉引入正途,只是可惜,宝玉并非懵懵懂懂胡言乱语,他是有自己的思考和观念的,因此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人有三观,以性施行,宝玉离经叛道,但终不为人左右,反观这些劝诫之人,行为皆在框框架架之内,以世俗为自我的行为准则,何谈自我?
黛玉是封建传统女性的叛逆者,在红楼梦里,刻画了多少“贤妻”,贾赦看中鸳鸯,邢夫人第一个出头张罗此事。贾珍贾蓉看上尤氏姐妹,作为贾珍之妻贾蓉之母,尤二姐尤三姐的姐姐,尤大姐却不理此事,容着丈夫儿子与姐妹乱伦。纵是“可叹停机德”的宝钗,也是默然接受自己的命运,入宫侍读,以及与宝玉的婚姻,在宝玉的梦中痴话中,宝钗很早就知道宝玉心中所想了,“ 这里宝钗只刚做了两三个花瓣,忽见宝玉在梦中喊骂说:“"和尚道士的话如何信得?什么是金玉姻缘,我偏说是木石姻缘!"薛宝钗听了这话,不觉怔了.”,以宝钗的聪慧,不会听不出这意思。宝钗爱宝玉吗?不见得,她喜欢的人应是建功立业的大丈夫,而不是整日在女儿间私缠的宝玉,可纵使两厢情不愿,她还是默认了这门婚姻。可叹以宝钗之美、宝钗之智、宝钗之德,却被封建观念束缚陷入没有感情的婚姻,“ 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终难忘世外仙株寂寞林” ,可不是“金簪雪里埋”,令人惋惜。
黛玉总是有些孤高自傲,可黛玉之美在于那一抹灵气,也就是不沾俗气,她不会刻意地讨好周全,爱恨凭心,所以她会看牡丹西厢,会成为林怼怼。看看与黛玉交好的人,贾母凤姐宝玉宝琴,都是有超脱时代的特性。“为的是自己的心” 她不曾劝宝玉,宝玉引以为知己,而宝玉这份惺惺相惜,更让她坚定了自己往日的看法。黛玉所惊所叹的,是宝玉对她不止是从小耳鬓厮磨两小无猜的情义还有他能看懂自己的那份相知相惜。而宝玉,纵观大观园的众芳纷杂,可与玩笑关爱之人众多,可与言说者却甚少。从共振到伸出触角试探到接收,两人心意在不可言说间千回百转,却在欲说还休中一点而通。一句“你放心”,便 “你的话我早知道了”,这又必得在这句知己之后。回头看这句知道多么难得。
-2021.1.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