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的时候,有一次自习课我正刻苦专研金庸的《雪山飞狐》,语文课代表小双开始收作业,我正看得心驰神飞欲罢不能,根本就一个字也没有写。
她连催了我几次,我急了,直接开吼,
“催啥催?看不到我正忙着呢?”
“就你没交作业啦!你交不交?”
好脾气的她也开始不耐烦。
“不交,没空!”
我连头也不抬,正看到胡斐和苗人凤激战。最精彩的章节,再几页就全部看完了。
“你真不交?”
“不交!”
“我再问你一遍,孟非,你真不交?”
“不交不交不交!问十遍也是不交!你这人烦不烦?看不到我在看书啊?知道怎么叫打扰别人吧?”
我把书在桌子上一拍!真的是苦恼万分,正看到兴头上。
“那我可告老师去啦?”她要被气疯了!
“你去告老师好啦!”我也没好气。
“孟非,你别忒欺负人!告老师可是你说的!”
“是我说的!去告老师吧你!”我俩眼一翻,
“你就跟刘老师说,我、没、空!”
我竟不知死活地这样说。
然后我就又开始沉醉于胡斐的爱恨情仇。而小双气鼓鼓地抱着作业就走了。
一会儿,小双就回来了,走到我座位旁边,在我桌子上敲了两敲。
“刘老师叫你呢,叫你去办公室找她!”
她虽然板着脸,但声音里透着得意。
“刘老师叫我,我就去啊?”
我拖长声怪声怪气地说,抬起脸挑衅地看她。
她气结,班上人哄堂大笑,都静看事态的发展。
我开始有些担心,刘老师是脾气最好的老师,但要是真的小双学舌,把我的话告诉了刘老师。估计我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管它呢!还是先看小说,看完了再想办法。小说在手,一切靠后!
这时放学铃响了,我松了一口气,卷起《雪山飞狐》就往外走。找老师?那是下午的事,现在最要紧的还是继续读我的小说。
走在乡野的小路上,我揣着袖,把书夹到胸前,边走边看,边看边走,很快就被同村的小伙伴远远地甩在后边。
看完了的时候,我已经走到两村交界的一个高岗上。在前面就是我们的村子了。旷野里,再没有别的什么人。
前两天这里刚刚下过一场大雪,雪很厚,脚踩到地上簌簌有声。四顾白雪皑皑,天地苍茫一片,耳边是烈烈风声。我忽然悲从中来,热泪竟滚滚而下……
胡斐举起的刀到底是劈下来还是没有劈下来呢?他到底和苗若兰有没有走到一起呢?为什么他的遭遇竟是这样的惨烈呢?
我恨不得钻到书里,对苗人凤喊:“混蛋!他是胡斐!是胡斐!杀了他,你也不能活!”
除了对胡斐的无限怜惜,我当时还有一种莫名的情绪,这种情绪让我泪不可抑。
我那时年龄太小不懂,不懂我为什么会哭得这么稀里哗啦。但现在我懂了。
我只是觉得,那些英雄人物刀光剑影快意恩仇的神奇世界,是那么色彩斑斓。它映衬得我一个乡村野丫头的生活,是如此的寡淡无趣。
每天上学放学,背课文做作业。没有电视更别提电脑手机,连本课外书都难以淘换。煤油灯下,寂寞的我把一本别人给的优秀作文集翻得都卷了边。
我的单调乏味的日子一下子就被武侠小说里的跌宕起伏冲得东垮西歪。四顾茫茫的时候,不免觉得“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可惜,我那时还没有机会能读到这么美的句子。
回到家的时候,母亲做的家常棉鞋已经全湿透了。当时只顾得看书,好几次都踩到雪窝里,竟也没有感觉。
母亲问我怎么回来得这么晚,我支吾两句,就草草地吃了饭。然后找了一沓信纸,开始补语文作业。
巨大的悲伤袭击了我,我竟觉得即使下午被老师批评,那点痛苦也不算什么了。但还是要面对现实,该交的作业还是要交。
下午到了学校,我就去找刘老师交作业。
“孟非,我听课代表说你不交作业啊!”
“哪有,老师,我只是当时没有找到,你看,现在我不交作业来了嘛!”
“我还听课代表说你忙着看小说,都没空写作业啦?”刘老师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不可能,老师,你想想我也不能那样说啊!你看我的作业这不都写完了嘛!”
我还是有些打不起精神,心不在焉。谎撒得很粗糙。
老师可能感觉到我的莫名的小情绪,竟没有特别批评我。她收下我的作业,拍拍我的肩说:“孟非,爱看书是好事,看闲书也能长知识,但不能为了看闲书就不做作业了。”
我连连点头称是。
“你将来要是考不上学,没别的原因就是看闲书看的!”她叹了口气,摆摆手,让我走了。
……
时隔多年,我今天忽然想起这件事,想起当年对武侠小说的那种迷恋。在感谢我的老师对我的宽宏同学对我的忍让外,忽然觉得这竟也是一种幸运。
我现在长大了,再也不用担心没有书读了,只是却已经没有什么书能让我那么如痴似狂了。而即使是这样,我竟也不再觉得日子的庸常与乏味。深陷其中,很多时候我对生活已经丧失了感觉。
而那个行走在茫茫雪地里的野丫头,已经成了遥不可及的回忆,再也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