酢浆草其实就是“醋”浆草。因为它的果实是酸的,酢和醋都是同一个意思。以前总叫做“炸酱草”,但边叫着边觉得莫名其妙,分明和炸酱面看不出半点关系嘛。
它的另外一个名字似乎更响亮,叫“三叶草”。这是一个象形风格的叫法。任何人看到它,一眼就会注意到,“咦?怎么是三片叶子?”每一根茎上都顶着3片桃心形状的叶片。茎细细的,比针还细,又弱弱的,像一根垂下的棉线。在这棉线的顶端,撑开着不成比例的叶子。三颗心拼成的叶片形状,与其说是自然界的产物,莫如说更像仙境里某个小姑娘用彩笔和剪刀认认真真做出来的手工。除此之外,我还没见过这么温柔可爱的植物。
偶尔,在密密麻麻的三叶草丛林里,还会出现四叶草的身影。大约是一种基因突变吧,但是人类天生具有一种对不一样的东西的偏爱。见到四叶草会被认为是有好运气,所以四叶草又被叫做“幸运草”。总之,三叶草也好,四叶草也好,都被和幸福美好的感觉联系在一起。比如动漫《蜜蜂与四叶草》,光听名字就觉得青春洋溢。
酢浆草并不罕见。路边花坛里,或者家中的花盆里,都不免看到它。柔柔小小的,总是长在其他花草的枝叶下面,一根根细线撑起心形的伞盖,小伞连成一片,把枯黄的土壤妆点得生机盎然,把给它遮荫的植物衬托得像参天大树。最有意思的是它的种子,在开过小黄花之后,会结出像小小的秋葵一样的果实。稍稍一碰,种子纷纷弹射出去。像草丛被惊动后的蚂蚱,蹦跳着仓惶奔逃。种子能够弹很远,弹在手上甚至有微微的疼。大约也是因为这样一种神奇的播种本领,酢浆草才会随处可见。
一般来说,繁殖能力超强的,自己的生命力往往不强。比如青蛙或者鱼产卵,一次总是成千上万,但相当一部分是作为“损耗”的预备。或者被别的动物吃掉,或者因为环境的变化而夭折。可酢浆草偏偏不是,它自己的生命力就顽强得要命。种子跳到土里,要不了多久,就会看到嫩绿的小芽破土而出。然后几乎是一天一个样,那根细细的茎把三颗心的小伞越举越高,像是一个不顾生死也要在山坡上把旗帜高高举起的战士。
有时候我会替它担心,那么细的茎能承受叶子的重量吗?可是它分明一直好好的。不光撑得起来,还随心所欲地转动。哪边有太阳,它就转向哪边,总是让叶子迎着阳光。到傍晚或者阴天,三片叶子就会随着光线耷拉下来,背对背贴在一起,像是拦腰切了一半的杨桃。等到第二天阳光初现,叶子就又精神起来了。细细的茎,又开始托着叶子追太阳。
之所以这么细致地观察酢浆草。是因为最近买了一盆茉莉,一丛酢浆草刚好生在花盆里。茉莉喜阳,酢浆草喜阴,它们就匍匐在茉莉的枝叶下面,郁郁葱葱、热热闹闹的。买的时候,茉莉枝叶的形状还不丰满,下决心付钱,至少有一半是因为里面有我喜欢的酢浆草。
可是,换盆的时候,卖花的女人把它当作杂草,生生拔掉了。她一边拔一边说“这都没有用”。还一边用力地把没拔干净的草用力按平,狠狠地按进土里,仿佛是要它充作茉莉的肥料。我在一旁看着,茎叶被她连根拔起,种子被她的手碰到就像火星一样四处迸射。我边看边想,一旦地球被陨石撞击,逃命的人们恐怕也是这样仓惶吧。
好在酢浆草毕竟是幸运之神眷顾的植物。当天下午,那些被按倒在泥土里的小草就缓缓地站了起来。没两天,土里又四处发了新芽。再过一周,茉莉花下又是郁郁葱葱的了,仿佛之前的灾难从来没有发生过,开花也是指日可待了。
我想起那个灾难的时刻。四散奔逃的种子脱离母体,一头扎进土里,给花盆星球的第二代文明留下了萌芽的机会。还有,第一代文明也没有消亡。现在更高更壮一些的酢浆草,就是当时被按在土里的那些。在大手压下的时候,它们是“躺平”而不是“折腰”。茎一旦折断就不能再生,身子躺平却随时可以再站起来。只消一边拍拍身上的土一边说“又弄了一身泥”。但照照镜子,自己还是好端端的。
所以,眼下我敲这些字的此时此刻。它正在窗外经受着中秋季节罕见的冷风冷雨,我却一点都不担心。它的小伞合拢着,纤细的身躯顺着疾风弯曲。但不要紧,大不了躺一会儿,明天太阳还会照常升起,酢浆草也会照常伸伸懒腰起床,花盆里的文明仍然会生生不息。太多时候,不折不屈反而脆弱易断,柔软的坚强反倒是生存的诀窍。
关于幸运草的名字,还有另外一种说法。说是拿破仑在打仗时,因为见到一株四叶草而俯下身子,这时一颗子弹刚好从他头上飞过。这株四叶草救了拿破仑的性命,也给自己带来的幸运草的名声。故事是道听途说,但是酢浆草的矮个头和顽强劲倒真是像极了拿破仑。人们把他和拿破仑联系在一起,也就不足为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