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倒霉的时候,也许喝凉水都会塞牙缝。我以为之前所经历的已经是最坏的了,可是没想到坏事接踵而来。
我跟晓玉刚坐上车,准备去医院,周甜打来电话。
“子琳,你快来公司,今天恐怕不能请假了。”
“啊!什么事?”
“额……你先来。”周甜欲言又止。
到了公司楼下,遇到其他部门的人,他们看我的眼神神秘而暧昧,有些甚至当着我的面咬耳朵。我知道他们怎么会这样,毕竟昨天发生的事几乎整栋楼的人都知道了,人们总是对身边的花边新闻比较感兴趣。我已经无暇顾及了,内心的疼痛暂时屏蔽了那些流言蜚语对我的伤害。
我抓紧了包带子,深呼吸了一口,逃一样地离开了人群。
“你总算来了。”周甜已经在电梯口等我了。她一脸无奈地看着我说。“这次我帮不了你,你直接去孙总办公室吧。”
“能告诉我什么事么?周总。”顶头上司找我,这还是第一次。我预感不是什么好事。
“好像那个女人威胁孙总了,具体我也不太清楚。”
我当然知道周甜口中的那个女人是谁,但是没想到她竟然想赶尽杀绝。
来到孙总办公室门口,秘书让我直接进去,说孙总已经在等我了。
“孙总。”我站到孙总办公桌前。
“小易来了,坐着说。”孙总从一堆文件中抬起头,笑意盈盈地引我坐到沙发上。
“小易,来了有两年了吧?”我想孙总叫我来应该不是为了确认我工作了几年,能感觉那笑容背后明显的带有目的。
“先喝茶!”孙总把秘书刚端进来的茶推到我面前。秘书放茶的瞬间,抬眼瞥了我一眼。眼神里的轻蔑激得我打了个抖。
“嗯嗯,到月底正好两年。”我端起茶抿了一口,精确地回答了他的提问。
“这两年多你为公司创造了很多价值,你的成绩我是知道的。但是,你这次得罪的人……”孙总停止,没有说下去。
“我也是受害者。”
“恩,这个我知道,但公司也有难处,如果这边不给一个交代,她就会动员其他兄弟公司一起施压。你看……”
“孙总,我知道了,我会辞职,不会让公司为难。”我不动声色地回答,内心却已经悲愤交集。明明我也是受害者,为什么她一定要赶尽杀绝,连我最喜欢的工作也要剥夺。
“其实公司真不想这样,你的成绩大家有目共睹。很遗憾!公司该给的补偿会给你,另外,我给你介绍一个朋友,你可以去他们公司。”
“谢谢!暂时我想休息一段时间。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感谢公司这两年的栽培。”我深深地鞠了一躬,倔强地忍住泪,摇晃着走出了办公室。
干了两年的公司,我付出了最大热情的地方,获得了成就的第一份工作。因为刘铭哲,我不得不离开。办公室属于我个人的东西不多,收拾下,才一小盒子。办公桌上养的绿萝已经长出了很多新叶,我把它留了下来。同事看我收拾东西,不时有人关切的来询问,我努力挤出笑脸回应他们的询问。
“是的,准备换个工作。”
“没关系,我们以后还可以联系。”
我极力保留最后的自尊心这么回答他们。尽管大家心知肚明,我还是虚伪地表演着。就像皇帝新装里的那个皇帝,庆幸的是这里没有指认真相的小孩。
这个办公室,我呆了两年,垃圾桶还在我闭着眼就能扔中的位置,往左拐走二十步正好到饮水机,再往右走8步,刚好到复印机边上。熟悉得能精确到数字的环境,我不得不离开。还有那些熟悉的面孔,一起工作了两年的伙伴,我舍不得!办公室里的那些玩笑,茶水间的八卦 ,跑市场一起经历的辛酸苦辣我通通舍不得。
这个地方不是缺我不可,今天我走了,明天就会有夏子琳、周子琳……来取代我的位置。
升职加薪还是昨天的事,是我太得意忘形了么?一下把我从天堂拉到了地狱。
离开很容易,人事那边半个小时不到就办好了手续。公司还算做得仁至义尽,给我补偿了三个月的工资。工牌交了后,我就是与公司毫无瓜葛的人了。迈出公司大楼,我回头看了看我原来办公室的那个窗口,那个我时常站在那里打量这个城市的窗口,默默地跟它告别。原来离开时,放不下的东西太多。
天气潮湿闷热,一半的天空阴沉沉的。那厚重的乌云就像是张牙舞爪的怪兽在翻腾,随时准备一口吞下这个城市。最好是一口把我也吞下去。深圳的夏天就是这样变化无常,明明出门的时候还是艳阳天,此刻厚厚的云层像压在我心上,让我窒息。胸口又涌起一股酸水,那股折磨了我两天的反胃的感觉,提醒着我,孩子还在肚子里。
我蹲在路边,把一肚子的屈辱合着胃里的酸水呕了出来,眼泪也乘机跟着汹涌而出。路人好奇地打量着,也许他们见惯了宿醉的女人在街头呕吐,也许是因为陌生的距离感,他们只是匆匆瞥我一眼就走了。
在陌生的地方还是有这一点好处,不必接受别人过度的关心。
“子琳,你就这么走了?”晓玉的声音传来,她搀起我,赶紧拿出纸巾帮我擦了下嘴和满脸的眼泪。
“太欺负人了!我刚听周甜说直接逼你辞职了。怎么能这样呢!你也是,公司这边你求下情说不定也不用辞职呀。”
“算了,我能理解,都怨我自己。”我说。
“那你还去医院么?”
“今天太累了,先回去休息下,明天再去。你回去上班吧,我打车回家。”
此刻,我只想躺着,这两天一个个事情像连环炮一样轰过来,我的心感觉已经被打得千疮百孔了,拖着这样的身体,我真怕自己死在手术台上。
“好吧,那我下了班就来找你。你自己保重,要记得吃饭啊!”晓玉叮嘱着。
目送着晓玉的背影,我庆幸着我还有这样一个一直忠实陪伴的朋友。
我看着熙来攘往的人流,车来车往的车流。回想起当初来的时候,我曾想着什么时候能融入这个城市,两年时间,我努力融入这个城市。脚磨破了皮又生了茧,嘴巴都差点磨出泡来,被顾客骂得狗血淋头过,也忍受过性骚扰。为公司赢来一张张订单。好不容易感觉融入了。可是此刻,感觉被一股力量强行挤出了这片天空。我不甘心!
路边停着一辆破旧不堪的面包车,失去了光泽的银色漆面,应该是出过事故,车头凹陷了一块,连牌照都没有。这鬼天气,这僵尸车还真应景。压抑、残破、颓废是我这个夏天的色调吗?
年轻的心最不缺的是斗志和好胜心。特别是对于逼上绝路的我,我暗暗地对那个践踏我的女人说,“你从我身上夺走的东西,我会加倍从你身上夺回来。走着瞧!”
绿灯亮了,我恍惚着走到人行道上,突然刚刚还停在路边的那辆破旧的面包车加速冲了过来,“啊!”,那一瞬间,我根本来不及躲闪,只发出一声惨叫。
车轮碾过我的左脚,擦身而过。惯性使得我旋转几圈,倒在地上。我挣扎着想起身,却感觉浑身无力,还是仰头瘫在了地上。
“快报警,肇事车跑了。”
“你好,这里是桂月路,桂花公园附近,这里有人出车祸了。”
“姑娘,还能动么?别睡着了。”有人拍了拍我的脸。
“……”
耳边是脚步声和由远及近的喧闹声。水泥地面很烫,我觉得自己像一块放在铁板上煎的肉,从身到心。我努力地睁开眼睛,看到不断晃动的人影,男人、女人,没有熟悉的人。陌生的面孔里都是探寻和同情。我头顶那片天空已经完全被厚重的乌云占据,对着地面压过来,压过来。 能这样看到光和人影,证明我还活着。
我感觉脸上一点又一点的凉意,是下雨了么?这里没有认识的人,应该不会有人为我掉眼泪。哦,原来真是雨,密集的雨点打得我睁不开眼,雨点一个个狠狠地砸在我脸上,看来连老天都合伙来欺负我了。
恍惚中,我好像回到了那个下着雨的放学后,爸爸来学校接我,他骑着自行车,我坐在后面。遇到一段上坡,他艰难地蹬着,回头看我的那一刹那,我看到他紧咬着牙关,满脸的汗水和着雨水。他还一边说,“给你自己撑好伞就行了,不要管我。”
“爸爸、爸爸”我呢喃着。那个跟蜘蛛侠一样的男人此刻要是能出现就好了,只有他始终能为我撑起一片阳光明媚的天空。
那一刻,我觉得无比的悲凉,我可怜我自己。我陷入最深的绝望里,什么都不愿意去想了,只想沉沉地睡下去。可是又怕闭上眼睛就再也睁不开,我还想看看家人和朋友,所以,我一直在努力撑着。
“子琳!子琳!”耳边传来晓玉的声音,听到熟悉的人的声音,我眼皮一沉,昏睡过去。
“易子琳,醒醒!”谁在叫我?有人在拍我的肩膀,还有刺鼻的消毒药水味,完全陌生的声音。是做梦么?我极力睁开眼睛,亮白的光太刺眼,我重新闭上眼睛,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子琳,醒醒!到医院了。”听到晓玉的声音,我努力适应了一下光线后,又睁开了眼。
“除了脚,还有哪里不舒服么?”我身边的白大褂问我。
“我头晕,有点恶心。”我虚弱地回答。
“医生,她怀孕了。”晓玉抢着说。
“你是她什么人?能给她缴下费么?”医生问。
“我是她的朋友,可以的。”晓玉从医生手里接过单子去缴费。
“请问易子琳在哪?”刘铭哲焦急的声音传来。我转头,透过布帘的缝隙,看到他正询问着护士。
他眉头紧锁,脸色凝重,唇边胡子拉碴的。看到他憔悴不堪为我担心着急的样子,有一丝委屈撬开我用恨意在内心筑起的墙溜了出来。
“子琳,我来了!你怎么样呀?”他走到床边叫我,慌慌张张地把我从头到脚看一遍,手足无措。我含着泪看着他,静静地看着他。明明才分开两天,我却感觉我们隔了一个世纪才相遇。委屈,特别强烈的委屈,鼻子一酸,我赶紧把头转向另一侧,泪汹涌流出。恨意在孤立无援中渐渐瓦解。也因为那个女人粉碎我的一切,我心里竟然产生一丝平衡。那种平衡让我把伦理道德暂时放到了一边,我竟然想要原谅刘铭哲。
“你怎么啦?哪里痛么?我叫医生。”他转到我面前,蹲下来给我擦着眼泪,我哭得更凶。
“别哭了,我去叫医生。”他站起来准备走,我伸手拉住他的衣角。
他扭头看看我,又蹲下来偏头枕在手上,挨着我的头,另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我的脸。他的眼神里满是宠溺。
“家属站起来一下,要去做检查了。”晓玉领着护士来了。
“考虑到你是孕妇,现在有些检查不能做,只能先留院观察。”护士说。
“怀孕了!”刘铭哲脸上的表情先是诧异,接着是惊喜,他重新蹲到我面前,盯着我,像是在等我的答案。我点了点头,他激动地握着我的手,脸笑开了一朵花。
“好了,先去做检查。”护士催促着。
“你不要在这演戏了!这里有我照顾就好!”晓玉斜眼看着刘铭哲说,眼神里都是鄙夷。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隐瞒的。”刘铭哲道歉,晓玉正眼都没瞧他一下。
他们扶着我坐上轮椅,在医院的几个科室转。医院对急诊的病人还比较人性,很快检查就做完了。
腰伤好了一年,我又一次躺到了病床上。被车轮碾过的左脚粉碎性骨折,被打上了石膏,手肘和膝盖擦伤,头部因为不能做CT,医生建议留院观察。
在医院的十几天,刘铭哲几乎从早到晚陪着我。毫无怨言地给我喂饭,为我擦洗身体,给我端茶递水。我内心的防线也跟着一一被突破。
他只是默默地照顾我,什么都不说。
“小妹,我看这小伙子不错,现在没几个男人有这么细心体贴了。”同病房的大姐在刘铭哲去打开水的时候对我说。
“恩,是吧。”我敷衍着回答,虽然我内心已渐渐柔软,但是还无法真正去接纳。毕竟,他还是有家庭的,虽然他说已经准备离婚了。
交警队那边也是刘铭哲帮忙处理的,事故责任认定书出来了,但是肇事车被找到后,却没找到肇事人,因为那个车本就是一个报废车,还是被人偷走了。现场监控也恰好坏了。所以,所有的医疗费都暂时只能自己承担。
我总感觉这件事没这么简单,不像是单纯的交通肇事逃逸。虽然就是那一瞬间,但是我感觉司机目的性非常强,就是过来撞我的。而我唯一得罪的人,就只有刘铭哲的老婆了。想到这个,回想上次被刺,我细思极恐。
可是没有证据,我只能等待相关部门的调查结果了。
刘铭哲对我的照顾,晓玉也看在眼里,她每天公司医院两头跑,对刘铭哲态度也渐渐好转。
“你准备怎么办?不可能一直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吧?”晓玉瞪着刘铭哲说。
“我的公司走上正轨,会跟她办手续的。”刘铭哲看着我坚定地说。
“你如果玩套路,小心死在我手里。”晓玉威胁着说,然后拉着我的手说,“你这次可要想清楚啊!”
“好呢!我会的。他敢骗我,我也不饶他!”
“我对我崽发誓,我绝对不会骗你们!”刘铭哲盯着我的肚子说。
“你,谁说生下来了。”
“哎呀,受不了你们!这又开始打情骂俏了。我走了。”晓玉摆着手走了。
“说真的,生下来!生一个跟你一样漂亮的闺女。”刘铭哲轻抚着我的小腹,深情款款地说。
“不要。”
“我会对你们母子负责的。”
“没有她,你还会这么说吗?”我摸了摸小腹。
“不是因为她,是因为你。答应我,生下来。”他的手覆上我的手,眼神真挚地看着我。
我跟被蛊惑一般地轻轻点了点头,其实心里完全没有做好准备来当一个妈妈,准确的说是对我们的未来很迷惘。虽然他说负责不是因为孩子,而现在我选择原谅无疑是因为孩子。如果没有孩子,我肯定会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住了半个月医院,幸亏除了明显的外伤和左脚骨折,没有其他内伤,也没有流产的迹象。医生说孩子挺顽强的,遭遇车祸都没有一点影响。
我想既然老天留下这个孩子,我没理由去剥夺他的生命。这更像是我给自己留在刘铭哲身边找了一个借口。
以后的事,谁知道呢?至少现在我和孩子很需要这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