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前后，睹物思人，喝酒也特别容易醉。
我想到一首歌德的短诗：
群峰
一片沉寂，
树梢
微风敛迹。
林中
栖鸟缄默。
稍待
你也安息。
1
去年，我回老家给奶奶扫墓，墓地在山上，要走很长一段路，一路上经过几户人家，木头盖的房子，门前趴着两条狗，灶头上煮着东西，烟升起来，升到半空，就散了。
墓地在半山腰上，不是很大的一块地，奶奶去世的早，我仅有的一点记忆，是当年奶奶要抱我，我却不肯让她抱，然后奶奶就上了一辆吉普车被送去医院，再见她时，已是隔着墓碑，我早已记不起她的样子，只有为数不多的一些照片，和从爸妈那里听来的往事。
我并没有每年都回老家扫墓，因为离的远，所以两三年才去一次。扫墓这件事，是寄托哀思，但是我对奶奶没什么记忆，我没有什么哀思需要寄托，每次站在墓碑前，只是在想如果老人家可以晚走几年，给我多一些时日去了解她，爱她，想念她。所以每一次扫墓，我感到更多的，是遗憾。
思念，真的不能凭空产生。
奶奶墓碑旁边，一颗槐树下面，有另一座坟，是另一个人家里的三姥姥。每次我去的时候，远方亲戚家的小五，会和我们一起上山给奶奶扫墓，小五还会多带几捆纸钱和三炷香，给别人家的三姥姥烧柱香。
每次给奶奶扫完墓，小五就独自走到槐树下，点燃两个蜡烛插到三姥姥的坟前，再点三炷香，磕三次头，最后烧掉三捆纸钱。
我问小五为什么要给三姥姥烧香，小五说以前上学每次路过三姥姥家，三姥姥经常叫住他给他塞两个新蒸好的馒头，小五说三姥姥去世这么多年，除了他，还没有人给三姥姥烧过香。
我问小五难道三姥姥家没有亲戚后人吗？小五说有啊，三姥姥有个儿子，书还没念完就去外地打工了，头几年还回来过两次，之后就没有音讯了，三姥姥还去找过他，按照之前给的地址，结果到了地方，人家说根本没这个人。三姥姥回来以后就病了，没过多久就走了。
小五说三姥姥真的是好人，三姥姥走的时候他哭了很久，他说他很想念三姥姥，尤其每次吃馒头的时候就会想起三姥姥，所以他现在再也不吃馒头了。
2
我有个很好的朋友叫大川，我们经常一起喝酒，有一次喝的是长相思，我说长相思这名字取的多好啊，每次喝的时候，都好像会特别想念谁。大川喝着喝着，眼睛突然就湿了，我问大川怎么了，大川说他想起了一个朋友。
大川的这个朋友叫于小曼，他们俩是小学同桌。一见钟情真是无论什么年纪都能发生的，比如大川和小曼，还是个位数的年纪，就看对眼了。
大川的爸爸因为工作关系要去加拿大，就给全家办了移民，所以大川四年级还没念完，就要准备去国外了。大川舍不得小曼，小曼也舍不得大川，两个人放学以后等同学们都走了，在教室里大哭了一场。
大川说等他到了加拿大就给小曼写信，每个月都写一封，大川真的说到做到，每个月都给小曼写封信，还有的字不会写，用的是拼音。秋天的时候，大川就在信封里塞几片鲜红的枫叶，春天的时候，是几朵来自温哥华的樱花，夏天的时候大川去了尼亚加拉大瀑布，给小曼寄过去一张在瀑布前拍的照片，水花冲天，大川穿着雨衣，高举双手，比成一个大大的“V”，那时候的人还不会把手放在头顶比心形。冬天的时候大川就一个劲儿地在信里抱怨加拿大有多冷，走路的时候经常踩着冰，摔了好几个跟头。
小曼也给大川写信，小曼的字写的很漂亮，不会写的字还特意查字典，怕大川不会读，还在字上写了拼音。
大川和小曼一直写了好几年的信，直到电子邮件出来了，他俩就开始写邮件，但还是会偶尔写一两封纸信，后来小曼有了手机，大川还给她打过几次电话，大川说，他听到小曼声音的那一刻，几乎快要哭出来。
后来某一天大川不再收到小曼的回信，他写了好几封邮件，都没有回复，写的纸信，也没有回复，他给小曼打手机，对方一直无法接通。其实早在之前的几封信里，小曼经常给大川提起一个男孩，大川以为小曼是和对方好上了，不再理他，又难过，又愤怒，他觉得这么多年就算不是恋人也是笔友，怎么连个招呼都不打就没有回信了。
大川写了这么多年信，已经养成习惯了，他想，算了，于小曼，没想到你这么绝情，算了，于小曼，我不生你气了，我还是想给你写信。
大川重新开始给小曼写信，他不在乎小曼会不会回信，他想小曼一定会看的，说不定哪天，又会收到她的信。
但是大川，再没收到过小曼的回信。有一年清明节前，大川和爸爸回国扫墓，大川很想见小曼，就去小曼家里找她。一个陌生的阿姨打开门，大川问于小曼在不在，阿姨说对不起，我们这里没有于小曼，对了，你是于小曼的朋友吗，这儿有一些信，麻烦你转交她。阿姨递给大川一个纸袋子，里面都是他写给小曼的信。
就这样，大川和小曼失联了，大川再也找不到小曼了。
又过了几年，有了校内网，大川偶然间，在上面找到了一个小学同班同学，还是一个和小曼要好的女同学，大川很激动地问她小曼去了哪，女同学说，大川，你别难过，小曼几年前出车祸，已经走了。
3 长相思
大川说，我以为长相思，应该是又悲又苦的酒，没想到，有这样浓郁的果香，为什么这种葡萄要叫长相思？
我说，大川你想过没有，正因为相思愁苦，才需要清甜安抚。大川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一个人，喝了一整瓶。大川喝醉了，醉梦里，又见到了于小曼，我听见大川含含糊糊地说，为什么你不回信。
我想起李白的《三五七言》：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以此，举杯，敬，思念之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