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原创首发，作者：李明泽同学，文责自负。

春妮让我想起了家乡的一个人，那是位跟春妮一样，既听不见别人说话，也不能言语的可怜人。

她没有春妮如花一般的容颜。

那朝天的鼻孔，一嘴东倒西歪的黄牙像被啃剩下玉米棒子，脸是常年晒在日头下的黑，也就那点黑顺眼，因为那黑就像她的头发，梳的很整齐。

可那摸样在我们这些小毛孩的眼里，比外婆讲的"猫脸老太太" 还要吓人。

她也没有春妮的好福气。

她嫁的男人是个酒鬼，那个酒鬼很会打人。

我见过那个小黑窑，也见过那跟连着木桩的铁链子，也听过那些吼叫，只是那时候我还不知道那些东西的作用。

酒鬼对女人的样貌大约不在乎的，多半图个能生养。可生下的两个娃，竟也和她一样发不出声。

别人叫她哑巴鬼，外婆说我的叫她婶婶，因为我给那酒鬼叫表舅。

我那酒鬼表舅从前也是不喝酒的，是年轻的时候接了计生的差事后才学的，他还学会了扒人家的房顶，牵人家的牛羊或其他值钱的东西，总之那些年干了不少坏事，都是无法描述的缺德事，要是按广东话说就是生仔冇屎忽那种。可那两个不会说话的表弟是无辜的啊，他们虽然随了表舅的长相，清俊得很。

虽然二表舅长的一表人才，像周姓的香港电影明星。可缺德事做多了，也导致没人敢把闺女嫁他，都怕被人半夜扒了祖坟。

哑婶婶她又是怎么来的，没人说的清楚，有人说是买的，有人说是拐的。我也不知道，只知道被称呼为表舅的人，跟人去了趟云南后就带回了哑婶婶，就这么在没有传统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情况下，连个破花轿都没有看到，哑婶婶“嫁”给了他。也是从那天，每晚总能听到撕心裂肺的咿呀的哭喊声。

我听到那声音会紧张的抱着外婆，外婆说那是你哑婶婶想家了，可是你表舅不让她回家。

我问为什么？

外婆说：你哑婶婶是外国人，你表舅自己都不知道她家在哪里，怎么回去。

那时候我第一次知道有哑婶婶这个人，觉得哑婶婶跟我一样可怜。

哑婶婶到村里快两年了，我只知道有这个人，却从来没有见过。只见过二表舅抱着个胖嘟嘟的娃娃来发红鸡蛋，他说这是我表弟，我看着肉嘟嘟的好稀罕，就跟在他屁股后面去别人家发红鸡蛋，当别人跟表舅道喜的时候，舅表叔说的最多的话就是：可惜是个哑巴，不过好歹是自己的种。

等二表舅抱上第二个孩子来发红鸡蛋的时候，他带着个女人来发红鸡蛋的时候，也是我第一次见到了哑婶婶，她低着头，很漂亮的黑发遮住了整张脸。可她抬头，那朝天的鼻孔和黄牙，吓得我"哇"一声哭出来，躲在外婆背后不敢露头，真的和故事里的"猫脸老太太" 一模一样。

她许是被我惊着了，喉咙里"啊啊啊" 响起来，手还往前伸了伸。二表舅却抬脚就把她踹坐在地上，嘴里还骂骂咧咧的。外公看不过眼，吼了句 "他妈了个巴子"，表舅才悻悻地住了脚。

等舅表叔出了门，别人在跟表舅道喜的时候，表舅说的最多的还是那句话，只是语气简单了些：可惜是个哑巴。

连好歹是自己的种都省了。

哑婶婶的出现让全村的小伙伴恐慌了起来，各种吓人的故事都有，什么晚上出来偷小孩，会下咒语......以至于我上学必须经过二表舅家门口的时候，都是疯喊着“我们是......”的口号壮着胆子跑过去的，生怕她从里面冲出了，虽然哑婶婶从来没有那样做过。

后来我被外公打了屁股，外公说：狗不嫌家贫，儿不嫌母丑，在怎么样那也是你婶婶。虽然还不懂不能"以貌取人" 的道理，却知道了这么个成语。

只是从哑婶婶出现后，那撕心裂肺的咿呀哭喊声消失了。

夏天暑假到来的时候，村旁的那条河成了小毛孩子们玩耍的天堂，哑婶婶也时常也会背着孩子去摸田螺，只是我们离她还有点距离。

看着清凉的河水我想下，可没带盆，就只能站在水边看着他们游，看着大狗在河水里手脚乱刨着往下沉，我才慌乱的喊人，却没人敢下水，那条河淹死过好几个大人。

我没看到哑婶婶怎么扎进水里的，她薅这大狗的头发上到岸边，跪在那里喘着气。大狗也差点变成死狗，躺了半天才哇哇的哭起来。

等大狗爹妈跪在哑婶婶面前磕头感谢的时候，哑婶婶依然是两只手比划着，嘴里咿咿呀呀的说着没有人懂得话。

而救了大狗的哑婶婶依旧是哑婶婶，带着孩子，也开始下地忙着农活了，小毛孩子也不在害怕哑婶婶了，我有时候也会把大舅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带来的苹果给表弟吃。

晚上时不时的又能听见她撕心裂肺的咿呀声，我觉得我听的懂哑婶婶的话，那个长的跟“猫脸老太太”一样可怕的人，她又在想家了。

这次回去没有看到哑婶婶，如果没有春妮出现的话，我可能就把她给忘了。

后来问我妈记不记得村里的哑婶婶，我妈说那可是一个了不起的人啊，炒的一手好菜，早就搬出村子了，在城里开饭店了，两个小孩都大学毕业了，领养的那个也孝顺的很......

恩！能“娶”到哑婶婶倒是二表舅的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