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来了暖气,夜里也不觉得冷,但是很干,常常半夜起来找水喝。
在屋子里窝了一个多星期,实在发闷,便披上大衣裹得像只熊一样出了门。
刚下了楼,便被门口不远处的满身金黄的银杏惊艳了,好一个秋日午后。
除了银杏之外,还有很多树,也都黄了叶子;小区外的路两旁,落地的叶,铺了一层的黄;头顶上的树枝上,从浅黄到深红,不同层次的浓郁,渐渐晕染开,直到和背后蓝天白云相接。
大多数的树已经掉落了叶子,光秃秃的树干在迎接着冬天的到来。
我在小小的屋子里窝着的时候,时间像是停止了转动;到了屋外才发现,四季的脚步从来没有停止前进。
我在写日记的时候,细数着这是人生第二次在北京的秋天,上一次是在二零一三年,研究生入学。
我有点恍惚,看着日记本上写下的日期,现在已经是二零二零年的十一月。
所以,已经七年了是么?我怎么一点都没有感觉。
仔细算下来,离开学校已经四年,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四年,却有点说不清这四年到底收获了什么,得到了什么,改变了什么。
存款先不谈了,经历呢,阅历呢?好像也没有什么很值得提的。
一个多星期前,研究生好友突然过问我的情况,问我最近好不好。
我笑问她怎么了。
她说她做梦,梦见我义无反顾地跳下了悬崖,在她面前。
她说她很少做梦,这个梦让她半夜惊醒,她有点害怕,怕我过的不好,怕我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诚实地告诉她,我说前一天我去做了手术。
她给我发着消息,一句句,连续的话语。
她说她觉得很抱歉,那么久都没有联系,都没有记得关心你;她说有时候想找人说说话,但是觉得自己负能量太多,怕传染给你们;她说也想从自己一地鸡毛的工作生活家庭琐碎中抽离出来,好好地和朋友聊聊天……
她说,游,我快结婚了,可是我很害怕,我不知道我能否适应另一种阶段的生活……
她说,游,我回老家的时候,发现我奶奶都已经认不出我了,我感觉我留不住她太久了……
她说,游,我感觉突然要面对的事情很多,要承担的责任很多,要失去很多……
我感觉我们这个年纪,好像越来越不会安慰人了。我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因为那些苦恼和无奈,那些担忧和恐慌,我都真实地感受到,正因为切身体会着,所以更无力说什么。
就好像我在手术前,坐在医院的石阶上,我突然哭了。
我说我想家了。
不只是因为这一刻害怕所以想这一次回家,而是我开始感觉到,我往后的人生,未必都是顺意的。我也会面对很多起起伏伏悲悲喜喜,而在那些落和那些悲的时候,我真的很需要家人,我是说,我的父母。
而我也突然意识到,能多回家看看,多陪伴家人的时光是那么重要和珍贵。
以前我总觉得,嫁哪儿都无所谓,甚至想着越走越远,毕竟我喜欢自由不同的生活。
可是现在我却突然发现,我很怕离家太远。
我突然发现,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无非那几个,其他都是过眼云烟的过客。
感慨完这些,我又觉得很讶异,好友竟然会梦见我跳崖。我在她眼里,是那么果敢那么无畏的吗?
或者说,我曾经那么果敢那么无畏吗?
包括生死?
我自嘲着,我现在哪敢跳崖哦,我连做一个小手术都怕得要紧;我连CT查出来肺里有个结节都担心得不行……
我怕死嘞,真的怕。
我怕失去。
我们又聊到了爱情,聊到了婚姻。
她问我,我们这个年纪的人,是不是很难去爱一个人。
尤其是之前从未认识的,某一天突然出现在你生命的一个人。
你怕啊,担心啊,这个人骨子里是什么样的人,现在和以后会有改变吗会很不一样吗?他会对你好吗?他现在好以后会不好吗?他现在不好的地方以后会慢慢变好吗?……
有那么多担心的事情呢,有那么多悬而未决的疑问,我们都一样,所以都想给自己留后路,让自己有路可退。
感情已然不是感性的波动,而是理性的分析。
不敢对一个人太好,怕自己投入太多。
又怕自己对他不够好,怕自己太自私吝啬。
很累吧,像无声的拉扯。
她觉得我更厉害些,已经敢面对爱情面对婚姻面对新生命。
我厉害什么呢,我也怕责任,也想逃的,也觉得自己还不够成熟,无法长大。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团火,过客只看到烟。
烟雾缭绕中,闻不到烧灼的痛楚和挣扎,只觉得如仙境如梦幻般烂漫无瑕。
每个人都有过滚烫和热烈,过客只看到燃烧之后的灰烬飘起的一点点烟。
后来我冷静地想,除非我是坚定的不婚主义,那我就可以一直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用与他人深度磨合;但凡我还会有结婚成家的念想,我就必须要面对这些琐碎,这个艰难的过程,悲喜交加的生活。
而我身边的这位先生,已经足够善良温柔。
我曾纠结于爱情里的婚姻和婚姻后的爱情,我曾保留自己,想着亏待他的等有了确定的稳定的以后好好地补偿。
有一天我们聊起这些,关于爱情关于婚姻。
他笑了笑我的小心思,他说:你想的那么简单乐观吗?也许有了稳定和确定的未来了之后,结婚成家之后还有很多事情要面对,生活里甚至有更多的琐碎要处理,不一定还记得当时要给的好了。恋爱的时候,在感情里已经算是简单美好的阶段了。
后来,我们很少谈起爱情。
后来,只珍惜朝夕。
我在日记里写着;
我想,至少七年前的我,还不是这样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