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fly away

——梁静茹 2003 专辑《恋爱的力量》

“这一次，是我自己为自己下的决定

很小心，你说慢慢来别怕来不及

如果我还有一点点不安或者迟疑，我不会对你的反应那么好奇

多远啊，其实也很不愿意，其实也不想回忆

谁没等到错过了流星

我们啊，交集在这意外的假期

一定哪里见过你

一定曾经梦见你

Fly away,无穷无尽是你深邃的眼睛

看着你，就可以让我茫茫人海里感到安定

fly away，当我不顾一切无止尽追寻

是你的人，是你的心，日日夜夜陪我在这里”

一切来得很突然，但也不算是毫无征兆。从我每天嗜睡的程度大概已经可以看出端倪，成绩也越来越差，快掉到末尾。

只是我从来没有想过结果会那么严重。

医院检查报出来了，我在走廊等待，爸爸从诊疗室出来深深叹了一口气，仿佛好长好沉重，我从来没有见过爸爸那样叹气。

然后我偷听到爸爸给大伯打电话的话：“实在是撑不住了，医生建议休养一年。留在这里也是跟不走，把他送到你那边，学校那边能联系上么……”

我开始办理申请休学的手续，然后转到另一个城市，因为那里有更专业的医院可以更好的方便治疗，同时家里为了让我不完全的丢掉课业，帮我申请了在当地的一所普通高中寄读一年。

一开始我并不曾想过这样的选择对于我的未来会有什么影响，甚至还感到有一点庆幸，因为终于可以脱离重点高中的压抑环境，不用再那么累，对于陌生的未知的新学校也充满了兴奋。那时的我并不知道这一刻轻易放弃的一切都将成为我以后永远补不回来的缺失。

我唯一在脑子里打转的问题是，该如何跟一鸣道别。

雷雨夜。翻来覆去也睡不着，爬起来，用粉色的信纸给一鸣写信，一鸣曾说，娓娓是个简单的女孩，所以很适合简单的粉红色。整整两页纸，折成两只漂亮的蝴蝶。

期末考很快过去，我知道自己考得很糟糕，也无所谓啦，反正没有人知道从下个学期起他们就再见不到我了，或许压根也不会有人注意到，那个坐在窗边的总是瞌睡的瘦弱女孩。

走的那一天，爸爸来学校帮我收拾我的行李。他拿了大部分的行李走在前面，我抱着一箱子的书跟在后面。正好碰见一鸣从校门口走进来，我看见他熟悉的笑容，我没有办法停下来跟他说话，只能用微笑无声的说再见了，连挥别的手也腾不出来，突然觉得为什么我的行李箱会这么沉重？这一年来，我都装了些什么呢。

爸爸最后问我：“真的决定了么？去了就不能后悔哦。”

我心想怎么那么纠结，我都已经道过别了怎么好意思回头。我说：“嗯，决定了。”

2002年8月29日

这应该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吧。

过完暑假的最后一天，收起最后一篇日记。我就要被放逐到一个遥远的陌生的地方，开始一段未知的旅程。

长长的旅程，长长的梦境，我只需要在车上沉沉的睡一觉，睡醒以后就是另一个新的世界了，这里没有父母的唠叨，没有熟悉的问候，没有白色的广玉兰。连学校的校门也仿佛要矮那么几分。我住在伯父的家里，他是这个学校的老师，所以教师公寓离学校非常近，然而他们一家人对于我的到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只是淡淡地把我安排在挨着门口的一间小屋。

安置好了行李，我打算自己上街转转，需要买的东西很多，不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超市，所以干脆打了出租车让司机载我去最近的超市，结果被载着绕了一大圈，停留在离我我上车点20米远的地方。街上的商品仍然琳琅满目，人群仍然熙熙攘攘，只是没有一处是我的目的地，也没有人知道，这个穿粉红色格子衬衣的小姑娘，将要如何开始一个人的生活。

买完东西决心自己走回去，结果走着走着突然就失去了方向，怎么会就找不到来时的路了呢，在原地慌张地张望，只觉得每个方向都通往一个无限延伸的出口，我迷路了。正好这时路边一家的音像店大声的传出静茹的歌，猝不及防地触动我的内心，眼泪一下就哗的涌出来。

我蹲在地上狼狈的哭起来，怀里的东西掉落一地。路人投过来诧异的眼光，但是没有一个人停下脚步。

最后不得不又打车回到了没多远的学校。原来我的生活能力这么弱，来时的兴奋感早已不在，我再也不想随便出门了，尽管夏末的阳光依然无比绚烂，但是我却害怕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连阳光也会灼伤我的自尊。

一鸣，今天是正式上课的第三天。

我不太开心。尽管同学们都在议论着班上新来的女同学看起来有点骄傲，因为她只是自己坐在角落里，从不跟任何人交谈，可是我也懒得理会。我现在并不关心他们的想法，而是我如何在这里找到一个新的秩序感。

一切都不同了，我多么想念以前优雅明亮的学校，想念播音室里潮湿的味道，想念广玉兰树下散落的阳光，想念你。

这里的教室没有电视也没有暖气，老师们上课讲什么我也根本听不进去。现在好后悔，不好好听话，一赌气就离开了你们，我们虽然仍然在朝着同一个方向前行，但是我却是搭着另一辆车了，我再也不可能到达原本该到的地方，再也不能和你同时到达了，一切都已经错了位。

原本不被强制上自习的我借口上自习背了书包从家里跑出来，一个人绕着操场沉默的走，一圈一圈，看着地上的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很长，再被压得很短很短，凉风一丝一丝的吹在脸上，耳朵里塞着梁静茹的《分手快乐》，我记得一鸣说过，熟悉的声音会是一剂治疗忧伤的良药：

“离开旧爱，像坐慢车，看透彻了心就会是晴朗的，没人能把谁的幸福没收，我发誓你会活得有笑容，你自信的时候真的美多了。”

真的么？

我是不是应该振作起来。

没有月亮的夜空，仍然有星星闪烁。对着星星祈祷，能够早一点收到你的信。

我大概是一个被上天眷顾的人，才来了不到两个星期，先是成为了班上的英语代表，然后又莫名其妙的当上了学校的宣传部长。名单公布出来的时候，大家都挤着脑袋去看，有人说，快看有你的名字也！我这才知道我竟成了宣传部长。宣传部长主要就管管播音室啊写稿子啊啥的，或许是因为团委老师听说我原来就是播音的，就干脆直接把播音室的工作扔给我了。

虽然刚刚转学就有这么高的关注度，不见得是件好事，但是懒得去管，总之这下好了，我又可以在播音室里自娱自乐了，虽然条件设备并不算好，招新工作由我来开展，这回可是变被动为主动了，在这里没有人比我更熟悉校园播音的工作，我也可以随意选择自己的搭档，只是没有了一鸣。

上体育课的时候，大宝突然跑过来找我。她是班上最胖的女生，虽然长得憨憨的但却自信得很，自称在黑白两道都很混得开。我跟她也不算太熟，只是做课间操时她站我后面，老是爱打打闹闹的。

她跟我说，美女，有人找你哟！然后一脸诡异的笑着，指了指黑板报那边。

一个个子不高，但面目清秀的男生背着一个大大的书包站在黑板报前，还装模做样的站在那里看板报，眼神却一直在偷瞟这边。

我径直走过去：“对不起，请问是你找我么……”

没想到他头一抬，脸就已经红到了脖子，把一封信往我手里一塞，扭头就跑掉了。剩下我被晾在原地。

“你好，大眼睛：

因为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所以我们只有这样称呼你。

你没有看错，是我们，不是我，因为我们是两个男生，我们是形影不离的一对好朋友，我是万利，我是杨皓（此处用不同笔迹写了各自的名字）。我们也希望你能够成为我们的朋友。

你可能不记得了，你今天下午第一节课间在走廊上面抱着一叠作业本往英语办公室冲的时候，撞到了我们，还踩了我的脚（万利）。我们并不是来要求你道歉的，只是想认识你而已，因为觉得你很特别。

听说你是刚刚转学过来的，以后有不熟悉的地方可以找我们俩给你带路。我们真的没有恶意，如果你愿意的话，放学以后我们请你吃冰，校门口见。”

真是很稀奇，也收到过男生给我写信的，但是还从没见过两个人写一封信的，得好成什么样儿啊，这俩人真有意思，那刚刚那个害羞跑掉的，是万利还是杨皓呢？

如果是一个男生约我，我一定不会理会，但这次不知道为了什么，也许是因为确实在新学校也没什么朋友，也许是因为两个人，所以也就没什么芥蒂吧。

结果证明他们都不是坏人，他们陪我去了那天迷路的超市，还带我去了公园的夜市，买了小金鱼，玩得很开心。这下我终于弄清楚了学校的方位，其实这个城市比我想象得要小的多嘛。

以后回家的时候再也不怕迷路了。

生活就这样渐渐地在我眼前打开新的一页，仍然会有考试，但是随便考一考也能够进个前十，老师们都很喜欢我，身边的同学也比较淡出，不会那么势利，像以前那些人一样攀高踩低，他们才不会去计较你的家庭背景什么的，只要大家玩得来就好了。

每个周五的下午都只有两节课，然后我就会让杨皓和万利带着我去这个城市的各个地方寻找新的“游乐场”。离学校不远处有一条小河，河边常常有老人垂钓，还有一个几乎荒废的体育场馆，又不需要买票，每次去那里玩跷跷板和秋千，都可开心了。

身体的情况也在慢慢的好转，每个月会去一次医院，其它的也没什么大的不同，因为不用早起也不用晚自习，所以自然也不会再在上课的时候打瞌睡了。有时候我真的在想，那些顶着“好学校”光环的学生一定会有一个比较好的未来吗，可是他们都过得好累好压抑啊。

比如曾经的我，比如一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