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烈地破坏重生,郭沫若的诗歌写得相当恣意,通读《女神》就会发现,他常用的词语诸如太阳,光明,炽烈,叛逆,创造,爆裂,不仅是对新旧社会的描摹,而且这些词语掩盖着的是一颗生机勃勃的年轻的心脏,可以敏锐地察觉到社会的病处,然后迫切地向世人嚎叫:“我要去创造些新的光明,不能再在这壁龛中做神……我要去创造些新的温热,好同你新造的光明相结……我要去创造个新鲜的太阳!”这一声声凄凄切切的呐喊传达的激烈的反抗精神感染了多少意气风发的年轻人,他诗歌中的语言冲击力之强大,几乎可以和郁达夫在小说《沉沦》中震撼人心的号哭“你还有许多儿女在那里受苦呢”相媲美。
《凤凰涅槃》的象征意义很多,凤凰是新生的叛逆的力量,群鸟是众愚昧民众和顽固守旧派,凤凰为了热烈地迎接光明世界,打算涅槃重获一个“欢爱、新鲜、甘美、光华”的生命,摒弃一切“悲哀、烦恼、寂寥、衰败、污浊、腐烂、缥缈”,让“死了的宇宙更生了”,“我们光明,新鲜,华美,芬芳,和谐,欢乐,热诚,雄浑,生动,自由,神秘,悠久”,从而“欢唱!欢唱!欢唱!欢唱!”郭沫若璀璨的新世界与屠场、囚牢、坟墓、地狱一样的旧社会形成鲜明对比,此时,凤凰涅槃前的迷茫疑问,“我们这缥缈的浮生到底要向哪儿安宿?”也不再是问题。
《天狗》从来是当做郭沫若的代表诗作之一的,富于激情和感染力的诗句,“我把宇宙来吞了;我飞奔,我狂叫,我燃烧,我剥我的皮,我食我的肉,我吸我的血,我啮我的心肝;我的我要爆了!”潇洒浪漫,别有一番蓬勃的气势。
《女神》收录了很多以广大意象为题目的诗,《太阳》,《夜》,《死》等等,实在太铿锵有力了,在诗歌史上是一朵很美的奇葩,在郭沫若之前的诗人,他们的诗歌大多冷静自持,理智苦闷,郭沫若的诗自由磅礴,完全避开了当时诗歌界为诗歌、为意向的怪圈。读一首诗,不是春秋烦闷,就是风雪离别,五四有什么?有激情,有爱情,有白话文运动,有立笔刃的猛士,有理想和信仰,有未来与希望,值得入诗的景致感情太多了,这些深藏于其他诗人内心的属于个人的思想和思索,在郭沫若笔下都成了诗,甚至西方女神维纳斯也跃动于他的指尖,他的全部私人感情都在大喊大叫中向读者宣告了个清楚,尽管郭沫若也有一些挺秀美的,要求读者细细品评的诗歌,比如《静夜》,《偶成》,《霁月》,《新月》等,但认真读来,诗中的内涵同样是可以体会的,仿佛吼叫之后的为了积聚精神力量的月下自省,有一种寂静悠然的意味。
在看到湖畔诗社时,有四个概括他们特点的词,单纯,质直,自然,清新,当读完郭沫若的另两本诗集《星空》和《瓶》,忽然觉得《女神》也是可以用以上四个词语来概括的。
《星空》和《瓶》像孩子大哭大闹后心里的后怕和彷徨,而《女神》就是个不满现实的孩子,憋着一股高昂的心气儿着要创造一个崭新的世界,他把他周围看到的事物都写进诗里宣泄出来,等声嘶力竭之后,方才想到自己这样不顾后果的行为会招致怎样的诟病,《星空》就相当于夜深人静的反思,现实黑暗血腥,令人失望,我凭什么重做出一个太阳呢?
看《星空》时,我很容易分不清自己身处的时间地点,《星空》里斗转星移了,《献诗》里幽光深沉了,《大鹫》里飞鹰消失了,《洪水时代》英雄留在了古代,《冬景》里地球死在了大海里……同样的一个思想竞相生长的自由时代,同样有杰出的百家,同样的迷惘和彷徨,我有意识地将郭沫若与另两个时代的诗人相比,很明显,另两个时代在诗歌的气势上就输人一筹。
《瓶》的写成时间在《星空》后两三年,是一个爱情诗的合集,前几日还在背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的我,今天翻《瓶》时,感受却陡然不同了。他的热情,他奔涌的爱意,他那一声声“我的心哟!”不过,我想他的心上人大概不会喜欢异性用地球和大海来比喻她吧,女人爱的是一切美的东西,郭沫若这样别具风味的情诗,果不其然得到的回复是“你的冷脸”。爱情的焦躁和失落潮水般涌来,多少诗人在爱情里是白痴,郭沫若却做了个与众不同的疯子,他把咆哮融入了诗中,让人看了真是哭笑不得。
从呐喊,到彷徨,到爱的苦痛,短短几载,郭沫若的诗风转变之快叫人咋舌,也是,普通年轻人在每个年龄段对周遭的感想也是不尽然一致的,何况是那个敏感细腻才华横溢的郭沫若呢?
诗人的诗一旦跟政治挂钩,便像折了翅膀的鸟雀,生命,就只是活着的证明罢了。
《前茅》恰如其名,一把锋利的文学之长矛,所向之处无人可挡,这集子里的色彩我尤其不喜,我不知道如果连自然界都列在了你告别的,决裂的对象里,你觉得自己是一个独立的人,可没有自然做你的根,你会是什么人呢?《恢复》的价值,有人定义成无产阶级诗歌的最初尝试,我看本质上其实是披着历史人物的外皮,灌注一种诞生于五四的追求自尊、反礼教和反封建的精神力量。郭沫若在曾经说,“要做一个口号人,而不一定要做诗人,”可见其观点已经与文学的方向背道逆行了,如果有机会向郭沫若提问,我倒想问一问,他酿酒的葡萄如今结出了香甜的果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