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人》系列终于写到了最后一个人物,当时间又在这世界兜了一年。我常羞愧于自己的懒惰,却享受着它,之后又会在某个莫名的瞬间突然勤奋,并发誓永不低迷。但,你们知道,这不过是轮回的一环而已。后来,我不再为这种复杂的感觉沮丧,因为我发现“纠结”是人生的常态,大多数人都在一边丧一边燃,并因此而真实可爱。就像对写作的态度,明知这行为只会在孩子的啼哭与打架的眼皮下烧脑,而无法改变现实的分毫,却忍不住想用文字托住现实的投影,去雕砌一个主观的世界。所以有时停下有时走,在坦途与坎坷中切换,但总是在路上。就像我们这么坚持地活着,面对世间的脸色与颜色,怀着对生活的每一次厌烦与每一分热爱。
七月南方的街头,是无处躲藏的黏黏腻腻,从早到晚,热得让人失望窒息,像面对一场打不赢的漫长战役。
而我曾经无比热爱夏天,热爱七月,热爱那个不管白日如何烘烤,都会在夜晚吐出凉意的北方小城,热爱那些奔跑在骄阳下的姑娘,和那个羞涩骄傲的少年。热爱十多年前校园里的一棵杨树,盛夏里,它的枝头闪耀着鲜绿,像姚杉昂扬的脸,像子茉坚忍的心,而这盛夏里最不稀奇的一种颜色,就像平平无奇的我。
坏人总活在黑暗的地方——我是赵芷萱
一、资治通鉴
“萱萱,祝贺你!新的征程,愿你勇往直前,扬帆起航。——爸爸.2000.8”这字一如既往的好看,笔画有力工整,像钢笔对扉页的精心雕刻。也许只有在写字的时候,我的副教授爸爸才会忘记学院里总也赢不了的职位纷争,那双低垂着总是充满心事的眼才能再现当年勇夺县状元时的志得意满。
这一套四册的《资治通鉴》是我到N中报到后的礼物。自我会识字起,爸爸在每个他所认为重要的人生节点上都会送我一本书,也会在扉页上写下一些话。早些时候的话多是一些诗词名句,近年来变成班主任式的寄语,且愈发雷同。可能他渐渐明白,再华丽美妙的祝福,也不能改变平庸的我。自然,这次我被成功送入N中,也没什么可庆贺的,不过是在他心上又记下一笔人情债的结果。
我表面上依旧是他们习以为常的乖巧与平静,没有人知道,我从爸爸那里主动求来的《资治通鉴》,是我为简泽宇的第一次勇敢。
简泽宇是我的初中同学,皮肤偏黑,五官立体,有一张似新疆人那样充满异域感的脸。他常年把自己套在墨绿色的校服中,长袖短袖,薄的厚的,用他模特一样高瘦的身材和冷漠的表情诠释着春夏秋冬里这毫无设计感的运动服。然而他又是那样整洁的,初三的最后两个月,短暂的同桌时光,那身校服散发的淡淡洗衣粉味道是迎我坐定又扰我心慌的一道屏障。
我对何时因何事在何地对他开始了注意与牵挂说不清楚,现在看来,这情愫那么清澈又那么模糊。只记得那些日子里,我从他的身边经过,又快步走开,我渴望与他对话,却刻意沉默。我不想任何人,尤其是他,对我的心思有一分一毫的察觉。因我是那样平凡,无论是外表,成绩,还是性格,上帝忘记将任何一个优点拋赠与我,却对他毫不吝啬。我对简泽宇的一切炽热都只燃烧在十六岁时的心底,屈从于我与生俱来的卑微怯懦。
同桌的两个月,我的情感因近水楼台反而更压抑,唯一收获的是得以近距离观察简泽宇的日常,而这再一次验证了我所信奉的天赋论。他总成绩稳居年级前五,却从不在初三的题海里周旋,只凭着个人喜好挑几张来做。在出色的成绩面前,这种傲慢的行为被所有人视为卓尔不群,没有一丝一毫挑衅的意味。而不知道是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发现,大多数时间,他献给了一本被翻得卷边的《资治通鉴》,黄底黑字的封面上有“第二册”的标注。那黄色是黯淡又干净的,使得这本书看起来像一个满面晨霜的老人,心里装着半生的传奇。他指纹如烙印般沉于它的每个页脚,蹙眉或微笑都带着怜爱,眼神轻抚,满是温柔。那个时刻,他谦逊得如同一只幼鸟,被它哺育,被它吸去所有的桀骜。
我莫名对这本大部头有了兴趣,期待着有朝一日可以吞下它身体上镌刻的所有文字,便会与他伯牙子期般惺惺相惜。
时间快速流淌,终究冲毁初三的堤坝,在炎夏里把我们抛向又一个三年。
升入N中,对于简泽宇来说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而无论过程如何,我也努力与他坐在了同一个教室里。
《资治通鉴》就这样作为中考的礼物顺理成章地被送到我的书桌上,一套四册,排列整齐,封面那耀眼的黄像等待着我的迅速汲取,也像嘲笑着我的自不量力。我突然有些错愕,不敢翻开,怕走进一颗陌生的心,得到一句无声的拒绝。
而我还是开始了阅读,尽管从一开始就知道这必定是无疾而终的短暂旅程。它们是那么晦涩,那么厚重,除了让我认识到自己的肤浅和有限的耐心以外,又徒增一种失望。我渐渐认识到,我与他的距离绝不是这本书,而是有如它所承载的历史一般浩瀚,无法追赶。在十六岁的夏末秋初,午间有炽热的光,夜晚有微凉的风,N中里熟悉的简泽宇斜后方,依然有我熟悉的不知所措。
我们近在咫尺,又远在天涯,唯一的默契就是对沉默状态的延续。好在繁忙的课业与陌生的环境稍稍溶解了我对情感的期许,但它像散发着诱人气味的罐头,总在等待着某人某时的开启。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