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族,东影殿。
“苏小姐见谅,二王子近来事物繁忙,不便见客,小姐还是请回罢。”
侍女疏离淡漠的婉拒了来客,无视对方不甘的神态,合上门退回院内。
她转头走了几步,来到书房门外,恭敬的禀报:“二王子,姑苏白家送来了帖子,邀二王子至府中一聚。”
雷辰在桌案上作画,他一手轻提宽厚的袖袍,一手执着玉笔,修长白皙的手臂微微晃动,在宣纸上作出深深浅浅的图案。案上有各式各样的玉笔,也有五颜六色的墨彩,教人眼花缭乱。
闻声他许久未答,至笔上那一点墨用干净了,方头也不抬的道:“烧了。”
侍女对这样的回答似乎毫不意外,只出声恭敬的应了。过了一会儿,又试探的问:“二王子,再有一月,便是您的生辰,不知今年您打算请哪家……”
她的话未说完,便听一个略显烦躁的声音:“年年宴请这个宴请那个,看都看厌了,我自个儿的生辰,好歹让我耳根清净些。”
“...是。”
侍女知机的退了下去,将走出院子几步,却见一个清丽的少女凑上前来。
“慧淑姐姐,今儿个二王子看着如何?”碧双手上端着一盆芍药,面上盈着一个小巧的酒窝,看着让人顿生亲切。
慧淑轻轻摇了摇头,叹气道:“同往常一样。二王子这些日子心情不佳,咱们谁也不好过。”她目有所指的看了看适才过来的方向,“二王子心中烦闷便会作画,你去看看那书房的桌案底下,我都不敢进门。”
碧双一双清秀的眼睛立时有些暗淡,她嘟着嘴抱怨:“还都不是那魔女惹出来的祸。”
慧淑不置可否,思虑了好一会,“双妹妹,你觉着二王子为何不悦?”
“我怎么知道,”碧双没好气的道,“我只知道,自那魔女消失的这半年,二王子再没笑过。”
慧淑亦是无奈:“城里的高门望族就差把殿门踏烂了,你说,那魔女真这么好么?值得数度风花雪月的二王子为她如此消沉?”
碧双想起那日在偏室内见到的异发女子,立时皱眉连连摇头,“不好不好,看着死气沉沉的,杀性还那么重,真不知二王子看中她什么。”
二人还欲再往下谈,却从后方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慧淑顺声抬眼,忽然脸颊飘来两片淡淡的绯红。
“季大哥。”她低着头呼唤,柔柔的嗓音盖不住少女的心事。
季良烨平静的看了二人一眼,淡然问道:“二王子可在书房?”
“在…在的。”慧淑轻轻的答。
季良烨微微执袖,以表谢意,继而一言不发朝前走去。
慧淑终于抬起头来,望着那人的背影渐渐失神。
“哎,哎,慧淑姐姐,”碧双笑着打趣,“别看了,人都走远了。”
慧淑顿时一窘,“谁,谁看了。”
碧双半是掩着嘴,“还装,姐姐的眼珠子都黏到某人身上了。”
“双妹妹!”慧淑气得跺脚,“你就会拿我取笑。”
“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碧双又吃吃笑了一会,继而却疑惑的问道:“慧淑姐姐,那人是影卫之首,你怎么会倾心这样一个…一个…”
她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措来形容,慧淑却了然的接话:“一个活在黑暗里的人?”
碧双忙不迭的点头,慧淑意味深长的一笑,接过她手上的芍药,转身便走。
“慧淑姐姐,你别走啊,你还没告诉我…”碧双愣了一愣,慌忙追了上去。
“你还太小,等你长大了便知道了。”慧淑头也不回的道。
“我不小了,你看我都已经幻化人形了…”
两个少女莺歌一般的漫语越行越远,最后随风消逝在满院的春色里。
季良烨走到书房面前,沉声道:“良烨,拜见主人。”
雷辰手上这一笔将将画完,他低头审视画卷良久,眼中一抹复杂的神色,听闻门外之声传来,心下又是一顿沉郁,随手将画卷丢入案底,不咸不淡的道:“进。”
季良烨于是推门而入,躬身在雷辰面前行礼,他眼光触及到案底的一片狼藉,只微微一恍,继而又回归平静。
雷辰手上沾了几点墨色,他拿过一方雪白的棉巾细细擦拭,眉头深锁:“查到她在哪了?”
“是,她已化为原形,被贬至殻煞谷。”季良烨的声音很平淡,平淡得不带一丝感情。
“殻煞谷…”这三个字引得雷辰青筋猛跳,手中的方巾蓦然握紧,“他竟舍得送她去那种地方…”
气氛一时僵到了极点,季良烨眼眸低垂,静得仿佛一座石像。
过了许久,雷辰才略微舒缓了情绪,只是面上仍然一片冰冷,“派人去找殻煞谷的入口。”
“是。”
雷辰开始慢条斯理的擦拭起指间,一根根修长的手指在他冰凉的目光下显得有些慎人,窗外阳光披漫,但似乎无法感染这人一丝一毫,“让你办的事情如何了。”
“妥了,”季良烨的话答得十分简洁,“东西就在烛龙阁内。”
“好。”雷辰淡然的道了这一字,将方巾重新置回桌案上,沉默了一会,忽然启口问道:“良烨,你觉着,今日在院中遇到的女子如何?”
这话来得没头没脑,却让季良烨立时出了一身冷汗,他睫毛轻轻一颤,“佳人如斯,良烨不敢妄言。”
这些细小的变化尽收雷辰眼底,他狭长的眼眸微微一凝,唇边忽然绽出一个魅惑的笑容:“若你此番平安归来,我便将她赏你。”
季良烨背脊一僵,仍然没有出声。
“但若是…”雷辰的声音徒然低了下去,唇角的笑容亦梭然收回,“我会厚待她,保她一生富贵荣安。”
季良烨平静无波的目光里终于出现了一丝动容,他躬身执袖,深深行了一礼,“良烨此行,必不负主人所托。”
雷辰望着他缓缓的点了点头,神色一瞬间变为极其倦怠,他挥了挥衣袖,“去罢。”
“是。”
房中的阴影去了大半,阳光重新倾泻入内,却依然扫不净他心底的阴霾。
他目光不经意的飘至案底的画卷之上,又是一阵深然——数十张画卷上均描绘着同一位女子,或嗔或笑,或淡然,或佯怒,每一张都栩栩如生,极尽了作画者的心思。
他心底掠过一丝淡淡的自嘲,双眉深锁了一瞬,继而决心不再理会这一地的狼藉,慢慢朝外走去。
院子里正是满园春色,鸟上梢头叽叽喳喳欢个不停,他的眼角滑过一丝不耐的神色,指间微不可见的动了一动,偌大的庄子立即寂静无声。
“派人把园子里的东西清一清。”
他这话来得很突兀,也不知是和谁在说,但见围墙之处模模糊糊闪过一个影子,只一瞬间便再也捉摸不到。
纵然周遭已万籁俱静,也难掩他此时的气躁,他沿着石子路慢慢的走,心思千回百转,依然转不离萦绕胸口的那个名字。
他未注意身边的景致已经变了,孤身来到一席碧波的池塘边,岸边恰巧有一双红尾锦鲤,在嬉戏打闹中跃出了水面,发出清脆的声音。
他神色一住,耳边似乎又响起少女灵动的声音——你嚷什么,我不过是想摸几尾鱼儿吃吃。
——怎的,这鱼长得这般可巧,却吃不得么?大不了,分你一条便是。
他凝重的眉间稍有缓和,双腿不自觉的朝岸边迈去,但那两尾锦鲤甚是机敏,一见人来,便迅速游开而去。
雷辰的脚步停下来,凝目望着那空无一物的荡漾,气息幽沉。
是他太自负,以为可以将一切都掌握在手中,却忘了这世间许多事,其实都由不得他。
起初他只是觉着她有趣,渐渐的越陷越深,但她却对此浑然不知。
他一生傲然,何曾在意过旁人,她的态度惹恼了他,让他觉得自己很蠢,所以他迫不及待的挣脱那些莫名的束缚。
他总觉着,她的心思这样单纯,他慢慢等,总可以等到她明白,总可以等到她朝他走来,谁想她虽然不谙世事,却早已陷入了情网之中。她飞蛾扑火,为另一个人扎进水深火热,纵然成了魔,依然不肯回头。
直至那一天,他看到她顷刻斑白的长发,才终于明白,他有多羡慕那个让她奋不顾身的人。
她曾经那样美好,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便足以让她欢愉,让她欣喜,他却从来都吝啬给予,在她每一次需要自己的时候姗姗来迟,更习惯以戏谑与轻狂来维护自己的傲然。
他从未真正去理解她,珍惜她,分担她的苦楚和伤痛,也从未向她袒露自己的真心,他以为他和她的生命都如斯漫长,总会还有许多许多时间,不想她竟消逝得这样迅速,他拼尽全力亦无法留住她的一片衣角。
他想,若他早一些认清自己内心,是否与她的结局会有不同。
但如今一切都已经太迟了,太迟了…
他狭长的双目中滑过一丝深刻的落寞——原来命运是这样的不可掌控,容不得半点轻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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