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昧之心
孟子谓高子曰:“山径(xíng)之蹊(xī)间( jiàn),介然用之而成路。为间( jiàn)不用,则茅塞之矣。今茅塞子之心矣。”
译文:孟子对高子说:“山坡上的小径一点点宽,经常不断去走才会变成路;只要一段时间没有人走,茅草就会堵塞它了。现在茅草堵塞住你的心了。”
“茅塞顿开”这个成语,就是出自此处。山里的小道,如果有一段时间不走,就会被疯长的杂草堵塞,以此来比喻人的思维被堵塞,非常精当。
孟子有一次跟高子讲,说山径,这个径在这儿念行,这个蹊代表小路,间是狭窄的意思。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山和山之间的豁口处的那个小路非常窄。
介然用之而成路,介然是专一的、专注的意思,如果大家都走这条路,走的次数多、时间长了,它就成为路了。
为间不用,如果有那么一段时间不走,茅塞之矣。山间的路草长得快,个把月不走,路就找不着了。
孟子最后说了一句,说今茅塞子之心矣,你的心就被堵上了。一个人要想学习,你得经常反思,这事不能停,这事如果停下来,没有什么事停不下来的,你都可以放弃。 你不能够停止思考,思考一旦停止,导致的结果是,你的心好不容易打开了那么一个缝,好不容易理清了一点思路,又很快被那些“茅草”覆盖上。
非两马之力
高子曰:“禹之声,尚文王之声。”
孟子曰:“何以言之?”
曰:“以追(duī )蠡(lǐ )。”
曰:“是奚足哉?城门之轨,两马之力与?”
译文:高子说:“禹时的音乐胜过周文王时的音乐。” 孟子说:“凭什么这样说?” 高子说:“因为禹的钟钮都快断掉了。” 孟子说:“这怎么足以证明呢?城门下的车迹很深,难道只是几匹马造成的吗?”
高子曰:“禹之声,尚文王之声。” 高子的想法很奇怪。高子说,大禹时代的音乐,比文王时代的音乐厉害。尚是胜过的意思。
孟子曰:“何以言之?”你怎么知道呢?
曰:“以追蠡。”这个追字在这儿念堆。这个话很难解,追是钟钮,就是挂钟的那个地方。蠡是断的意思。高子的意思是说:你看禹的那个钟,钟钮都快断了,一定是因为老有人敲他那个钟,所以禹的音乐肯定更好。
曰 :“是奚足哉?”凭这个就够吗?你的心是被茅塞住了吧?你判断问题太草率。这怎么足以证明呢?“城门之轨,两马之力与?”每个城门底下都有两条深深的车辙印,不论是哪条路过来的马车,到最后都要出城门。所以城门那个地方,一定是被轧的次数最多,那个地方有两条深深的轨道。这难道是两匹马就能跑出来的吗?
你就看这么一点点肤浅的钟钮的变化,你就知道禹的音乐更好吗?有可能只是最近的人在演奏,也有可能是因为禹本来就比文王离现在更久远,所以他的钟先坏掉了,很正常。你不能由此而判断说,禹的音乐就好过文王的音乐。
高子比较容易把问题简化了,所以跟前面结合起来,孟子批评他说:你的心被堵住了。
再作冯妇
齐饥。陈臻曰:“国人皆以夫子将复为发棠,殆不可复。” 孟子曰:“是为冯妇也。晋人有冯妇者,善搏虎,卒为善士。则之野,有众逐虎。虎负嵎(yú),莫之敢撄(yīng)。望见冯妇,趋而迎之。冯妇攘(rǎng)臂下车,众皆悦之,其为士者笑之。”
译文:齐国遇到饥荒。陈臻说:“国内的人都以为先生会再度劝说齐王打开棠的粮仓来救济,大概不会再这么做了吧? 孟子说:“这样做就成为冯妇了。晋国有个叫冯妇的人,善于打老虎,后来改而行善(不再打虎)。有一次,去野外,有许多人在追逐一只老虎,老虎跑到背靠山的角落,没有人敢触犯它。人们远远看见了冯妇,就快步上前迎接。冯妇捋起袖子、伸出手臂,下车要去打老虎,大家都很高兴,但是他却被士人所嘲笑。”
齐国遇到了饥荒,孟子的学生陈臻就跑来问孟子。国人就是齐国人,齐国人都期待夫子您将复为发棠。发是开仓放粮的意思,棠是齐国的一个邑。棠这个地方有粮仓,有一年齐国饥荒,孟子曾经说服了齐王开仓放粮。
陈臻这一次问得很谨慎,说“殆不可复”吧,大概您不会这么做了吧?他看出来如果老师要做这件事,早就去做了。
孟子曰:“是为冯妇也。”我们有一个成语叫再作冯妇,就是从这个地方来的,冯妇是一个打虎勇士。孟子给陈臻讲了冯妇的故事,说如果你让我这次再去跟齐王说开仓放粮,我就跟冯妇一样了。
“晋人有冯妇者,善搏虎,卒为善士。”冯妇是晋国人,很厉害,像武松这样,善于打老虎。后来不打了,卒为善士。
“则之野,有众逐虎。”有一天他到野外去,看到一群人在追老虎。“虎负嵎,莫之敢撄。”有个成语叫负隅顽抗,周围都是山,山坳这个地方就叫嵎。一个老虎躲在山坳,是最危险的。一群人敢于打老虎是因为我在这边打你,你哪怕过来扑我,我可以逃开。然后那边也有人打你,会吸引你的注意力。老虎被折腾得精疲力尽,很有可能中了几枪,就被抓了。但如果老虎躲在山坳里,周围没有敌人,只有面前这一个山口有敌人。这时候谁上谁死,虎就你一个敌人,后边没人能帮忙。这叫作负隅顽抗。所以“虎负嵎,莫之敢撄”,没人敢上,其他人都吓坏了,往后躲。
“望见冯妇,趋而迎之。”大家看到冯妇来了,说快快快,壮士快来帮忙。这时候“冯妇攘臂下车”,把袖子挽起来。
“众皆悦之,其为士者笑之。”其他的人都很高兴,说终于有英雄站出来了,我们就要打老虎了。但是,其为士者笑之,这件事被那些士人嘲笑。明白事理的,能够看出问题的人就会嘲笑。为什么?冯妇的一世英名就此毁于一旦。最重要的是,此刻的老虎和你当年打过的老虎不一样了,此刻的老虎是负隅顽抗的老虎。
你不懂得世易时移,你不能够继续用老办法解决新问题了。孟子为什么说这个故事呢?他没有直说自己为什么不去劝齐王开仓放粮,但实际上原因是这样:第一,上次开仓放粮,是因为孟子刚到齐国,在齐国地位高。外来的和尚好念经,齐王愿意听他的。第二,其次那时候齐王也年轻,励精图治,希望做一个圣明的君主,一改前朝的风气。
那时候时机合适。但现在情况变了,孟子已经看透了。齐王到了今天,也是一天到晚穷兵黩武,喜欢打仗,喜欢为了土地去征讨,根本不把老百姓当回事。孟子在齐王这儿也已经变成了一个无用的老头,说的话齐王也不愿意听。齐王说“寡人有疾”“寡人好色”,用这样的话来应付。
如果这个时候去劝,结果只能是自取其辱。所以孟子说我是不会去的,再去就是冯妇了。
性与命
孟子曰:“口之于味也,目之于色也,耳之于声也,鼻之于臭(xiù)也,四肢之于安佚也,性也。有命焉,君子不谓性也。仁之于父子也,义之于君臣也,礼之于宾主也,知之于贤者也,圣人之于天道也,命也。有性焉,君子不谓命也。”
译文:孟子说:“口对于美味,眼睛对于美色,耳朵对于好听的声音,鼻子对于香味,四肢对于安逸,都是出于人性的要求,能否得到要看命运,所以君子不说这些是本性。仁对于父子关系,义对于君臣关系,礼对于宾主关系,智对于贤者,圣人对于天道都是属于人的命运,其中也有人性的依据,所以君子不说这些是命运。”
我们的嘴喜欢好吃的味道,我们的眼睛喜欢看美好的东西,我们的耳朵喜欢听美妙的声音,鼻子喜欢闻很香的味道,四肢喜欢安逸地坐在沙发上,这些东西是我们的天性。但是有命焉。你能不能够得到好看的东西,能不能够安逸地坐在沙发上,能不能够过上舒适的生活,有天命。 当你没有这份运气,没有这份天命的时候,你是做不到的。“君子不谓性也”,君子不会说我们去追求这些外在的东西吧,这是我们的本性啊。
虽然我们本性当中喜欢这些东西,但是君子不会整天跟我们强调说,喜欢这些东西是人类本性,去喜欢吧,去追求吧。
不能强调。是因为有人能得到,有人得不到。这里边有命运的成分,所以君子不谓性也。
父子之间要有仁,君臣之间要有义,宾主之间要有礼,贤者要有智慧,然后天道要靠圣人来发扬。这些东西,命也,能不能够有,有命运的成分。
有性焉,君子不谓命也。君子从来不会把仁、义、礼、智这样的东西称作是命。
一个是外在的,一个是内在的。孟子认为:如果你将外在的东西谓之性,把那些香车宝马、好房子、好看的衣服,都当作本性的话,你会放纵欲望;把内在的东西,把仁、义、礼、智视作命,那我们就会放弃追求。
反过来,更需要努力的,是发掘你内在的天性,是发掘你内心当中的仁义礼智。外在的那些,口之于味、目之于色、耳之于声、鼻之于嗅、四肢之于安逸的那些东西,你过度地努力追求没用,这里边命运的成分很多。要更多的把力气花在内在的仁义礼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