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年是我的本命年，按过去几个本命年的经历，今年也会不例外，我的人生中总会有一些大事件发生。但我有些误判，本以为该发生的事件都发生过了，今年的龙年劫已安然渡过。

然而并没有。

6月底，我因长时间不明低烧，住进医院想查找原因。没想到，站着进去，一住40多天后，却是坐着轮椅拄着双拐出来。看起来事情还不算小，半个月后还得进医院复查。

这次劫难还不知能不能渡过，何时渡过。

医嘱在家安心静养。写字的人闲不住，身体不自由时思想最飘逸。不如索性静下心来，回味并思考自己如何一次次渡过人生中一个甲子的龙年劫。

第一个本命年当然是我的出生年，1964年，我是龙尾。我对这一年是没有记忆的。故事都是从母亲嘴里听来的。

用老妈的话说，这娃儿从生下来起多灾多难，命是捡来的。

我生下来的当天，左眼就被好心的外婆弄成了半残疾，害我一辈子几乎就是一个“独眼龙”。

我的父亲是军人，在部队。当民办教师的母亲和父亲结婚后一直住在娘家。我们兄妹仨也都是在外公外婆家里出生长大的，那个地方在湖南省桃源县县城外沅江边，当时叫车湖垸公社长堰大队第四生产队。我们儿时的玩伴也都是舅舅家的四个表兄弟表姐妹们，还有整个村庄的一大堆不出五服的表亲小伙伴们。除了我们三兄妹姓马外，所有的小伙伴都姓李。

母亲是这样向我描述我人生中的第一个龙年劫的——

你上学前一直叫马旭平（至今我所有的亲戚都喊我旭平，我的大名对他们来说很陌生），那是你生下来后我看到窗外一轮红日平地升起后当场给你起的名字。你生下来后，开始并没有哭，自己举起小手抹了眼睛，睁开眼，再转转头装模作样往四周瞧了瞧，然后才慢条斯理呀呀地哭出声来。你外婆张桂香盯着你的眼睛说这伢儿干哭没有眼泪，泪囊没开，于是就给你烧灯火（火炙），用一根棉线蘸上煤油点燃，在你的两个眼皮上各烧了一下，然后你就哭得有力并且哭出眼泪来了。三天后，我抱着你看时，发现你左眼球上有一粒眼屎，过了一天，这粒眼屎还在，仔细再看，才晓得那是一颗“钻”（白内障）。还以为是胎生的。

当年乡村中常有算命先生路过。妈妈说她和外婆还给我算了一命。算命先生说，这伢儿命中要有点残疾才行，否则养不大。两个女人一听，心中还暗喜。

上小学后，我年纪小个子小，一直坐前排。有一天上课时，我一时兴起，分别捂着眼睛看黑板。惊奇地发现两只眼睛感觉不一样。右眼看黑板上的字和墙上的学习雷锋做好事的宣传画清晰明亮，但捂住右眼用左眼看时，不仅看不清黑板上的字，还感觉整个教室里的光线都暗了下来。我将这感受当成一件很新奇好玩的事告诉了妈妈。

妈妈引起了警惕，第二天就带我去了县中医院，找到那个当时上了湖南省小学语文课本的著名眼科医生袁彩云。袁医生一看，说这哪是什么白内障啊，更不是什么胎生，这就是眼球受到外伤在虹膜上留下的疤痕。

医生不停地问我有没有爬树或和小伙伴疯玩时受过伤什么的。

我妈妈顿时明白，这伤害是我那没文化的外婆在我出生的当天造成的。此时，外婆已经离世三年多了。

袁医生给我测试了视力，右眼1.5，左眼勉强能看到0.6。她说，左眼瞳孔都有些变形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只眼睛视力会越来越弱，除非换眼角膜，就这样吧，总比假眼强。

外婆在我三岁多、我弟弟马培兵八个月大时，于1968年夏天以不足60岁年龄去世。离世那天的情景，我还很清晰。她躺在床上，老指着空气说有人在抓她，外公就拿着扫帚到处追着，嘶吼着说，在哪里，我给你赶走它！

外婆没有留下照片，她的形象我已模糊不清。和她生活在一起的情景似乎只有一个清晰的画面：村里人在屋前的长堰大塘里翻塘打鱼，她从人家的渔网底捡了些，用棉线串起来扎成一串，在家门口烧了个小炉子，一个一个给我烤小螃蟹吃。她烤熟一个就递给眼睁睁地蹲在旁边我吃一个。那味道至今还在香。

1982年上大学体检时，我自己、我家人、我的班主任黄子文老师最最担心的就是怕我因为眼睛的问题而被淘汰。我报的是中文系，事实证明大家的担忧有些多余。

不过，如今，双眼祼眼视力终于拉平了，都是0.1。戴上眼镜，右眼勉强0.8，左眼虽然仍是个摆设，但镜片度数和光轴永远是跟着右边配，否则即使戴平光镜也不舒服。

母亲还多次跟我提到我那年人生中的另一个龙年劫。她抱着出生不久襁褓中的我到长沙参加一个教师培训会议，住在旅馆里，半夜里我突然号哭不已，越哭越吓人，明显是在经受剧烈疼痛。母亲只好抱着我走上冷寂的街头，走啊走，想打听附近有什么诊所。终于遇到一个好心人引路，终于找到一家私人诊所。敲开门，诊所老板察看后，说这娃儿是急性肠胃炎。一针扎下去，哭声便小了，针抽出来时，呼呼就睡着了。诊所老板说，这娃儿幸好来了，否则拖到第二天早上，可能就没了。

（未完待续）

2024年8月10日 翠竹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