趟不过的那条河

(一)

       一个人有生就有死,只要你活着,就要以最好的方式活下去。你可以没有爱情,没有名利,但不能没有自信。

       夜幕降临,一弯朦胧的月亮正林蝉翼般灰朦的云里钻出来,露着苍白的脸,正如村里的润花大妈死了又复活,脸色苍白里透青,始终没有打消死的念头,最后还是以她认为最好的方式离开了这个繁华且她觉得容不下她的世界,撵着狗胜的脚跟跳进了黄河渠。一忽儿变成一个急流中的小黑点,随着漩涡飘向下一个闸口了。在那一刻 ,她来生今世的一切都灰飞湮灭,彻底被泯灭了。五月的天里,这古镇,还是这些人。黄河渠口的水犹如吃饱了肚子的怪兽悠闲自得的漫流着,微微碧波,悠闲自得的荡漾着。

       第二天, 整个死气沉沉的村庄被酸雨笼罩着,一切都在不言中等待那个云里雾里走来,又到水中去的可怜女人的死身子即将上路。所有前来帮忙地村里人都在匆忙中互相对视一下又分开各干其事,互不谦让。‘阴阳’穿着黄边的铁锈红袍子站在临时搭建的帐篷里,手里摇着碗口大的黄中透红的老铜铃叮当响,口里哼哼哈哈念着经,唯一的女儿歇斯底里的哭着喊妈,两个儿子齐刷刷老树桩一样跪在灵前双手平端着一柱香默哀。其它远近亲戚静静的跪着,等阴阳每念一个时辰,偶尔派个代表走上前给阴阳的收银盘里丢进几张百十元钱以表谢意。厨房里几个做饭的女人嘀咕着润花老妈的苦清。

       可怜人啊!

       唉!儿女还是不想要么!

       想要也不至于寻短贱!

       唉!其实和那个老教师在一起挺好的么!

       好是好,好在她养的好儿女。

       ……

       是啊!儿女能咋?儿仅仅是个名望啊!

       (二)

       润花生长在旧时期, 老爹因勤快开垦荒山,种不过来了叫逃难的人帮忙且给那些雇农借粮食吃。后来成了富农。有人发现糊在屋里半墙上的领导的头像上眼睛被蛀虫吃了个窟窿,硬生生说是润花爹戳的,所以,润花爹就白天下地干活,每晚还得接受批斗。那时润花十六七了,姊妹七个三女四男年龄不大,高房踩踩似的,但都能辩是非黑白,都知道队里的老地主已经被斗死了两个,父亲不会被饶恕。在父亲被打斗着关起来时,润花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她知道队里的人斗不死老爹是不罢休的,于是就产生了个胆大的念头。

       夜深人静,残月像一块失去了光泽的鹅卵石,被抛在天边。 庄里人都睡的屁眼里冒烟了,润花就猫儿似的一个人偷偷跑到农业社里的仓库窑门口,使出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打开了窑门,哭着求着放跑了她的老爹。她幼稚的以为队里人对她们孤儿寡母不会怎样动粗的。结果祸闯大了,生产队里小人当道,白天队里人都下地干活,晚上把她的老妈又抓去批斗,腿子站肿了不说,更可恶的是被那些小人用棍棒头上故意弄上去的钉子,嘴里骂着“站好”,手里的棒捣向润花老妈的腿子上,顶地直流黑血。润花发现老妈白天还要跛着劳动,晚上又被折磨的死去活来的就有了死的念头,迷瞪着眼睛发现老妈半夜三更等她姊妹几个滾了一炕的秃葫芦似的睡着时,在她们的脸上一个一个亲过,又环顾了土屋一圈,就拿了个裤带踏着沉重的脚步出去,偷偷在大门外老桑树上绑好了上吊,结果刚一甩开就被一直偷偷跟随着的润花扑过来紧紧抱在怀里大哭大喊的吵醒了弟妹救下了她。最后她怕弟弟们还小,老妈受不了这残忍的折磨而丢下她们再次寻短见,她就暗暗下了决心,独自悄悄跑去向队里能说起话的陈家大崖爹求救。

       大崖爹一贯野性,老早就谗眼润花凹凸线条分明的这口嫩草草,今天润花像只扑在怀里的雀子,突然之间出现在眼前且扑通跪倒直是叩头。他老谋深算、老奸巨滑的心里早明白了润花这么不要命的举动,色咪咪的一双贼鼠眼滴溜溜上下打量着十六七,眼睛水淋淋的,胸前微微耸起着两个小馒头的小羊羔,心里想:这到口的肉还不吃,啥时候吃!真是天赐良机啊!可转眼之间,想起了他那五个秃驴驹儿去哪儿捉媳妇呢?尤其是老大还有些智障!正想着,润花见他没动静,以为他不愿出面,就豁出去了似的什么都没有想,一个劲的把头在地上一下一下的叩着,求着大崖爹给队上说说,饶了她们母女。大崖爹被润花的哀求打破了沉思,语无伦次的说:“帮!帮!帮就帮了,就是太难了。”稍一停又说:“不过只有一个办法最省事,就看你同不同意?”

       润花一听有门道了,就满口答应着:“能行,能行。只要能解决了我家的事,我啥事都答应。”

“娃娃,你不问啥事,就答应。你知道什么事吗?”

润花只是听见有解决的办法,没想那么多就答应,猛然感觉到不妙,转念一想,就是献身都认了,只要能让老妈少受些罪,把弟弟妹妹们照看着。于是狠下心来回答:“大伯,我答应。不管什么事我都答应。只要能让我妈不受罪,把我们几个拉扯着就能行了。”

       “那咱们说好了!”

       “说好了!”

       “不反悔?”

       “不反悔。”

       “那我可说了!”

       “说吧!大伯,只要你愿意帮我家的忙,你就是我家的恩人。我感谢你都来不及,你提出的啥要求我都答应你。”润花从大崖爹那对鼠眼睛里猜都猜到了他肯定对自己不怀好意,可是她再没有回天之力能让一家老小免于危难。她铁了心去趟这趟洪水,就痛快地答应着。但是当她听那老鬼说让她嫁给他的大儿子时,她一下子愣住了,好半天说不出话来,只是呆呆地看着大崖爹出神。在她的意念中那大崖怕是不能结婚生子的,谁都不会给他做媳妇,而这一忽儿自己亲耳听到要自己嫁给那个谁都当超子的智障儿,她想哭却哭不出来。想笑,更笑不出来!

       “娃,不愿意就算了。我也不逼你!”大崖爹发现润花的那种愤恨加伤心加无奈从心底一股脑儿涌上心头,激红了脸。就欲情故纵的说了这句话后,做了个送客势。

       “能行,老伯。我答应了。”润花像丢炸弹似的把话丢出去,大崖爹差点没晕过去,他急着起身把润花扶起来让坐,态度一下子来了个多云转晴天,360度大转弯。

       润花的忧伤积淀得很沉很重,心情像枯渴的禾苗盼着雨的到来。 不管雨落的是大是小, 只要雨落在心中,就湿了心中的尘熙,写意成淅沥的诗境,把喧哗都沉进沟里的溪流中漂走了。于是,润花就站在雨中,让所有的伤心闷在脚下流淌。

       昨天下大雨,今天进不了地种粮食,村里人都咧着嘴吧,笑脸上挂着一份藐视,心都湿浓浓的为大崖与润花操办婚事,不觉得稀奇,都持着一个念头,草草了事。于是他们不等天亮就把润花用一顶红盖头包了脸,几乎抬着去了。润花妈眼看着一朵鲜花插到牛粪上了,转念之间,为了几个小的,尤其是几个儿子能长大,她暗暗揪心的哭,更盼望女儿嫁到老驴家后,那老驴看在两个儿女私情上给她长个势。就顾及不到润花的感受了。

       润花几乎被抬着塞进偏窑里的忙上炕,被一群疯子撕摆着,怂恿上大崖用粗大的手像两个老钳子把润花的小咩咩抓在手里,只听那些人的哄笑中夹杂着凄惨的哭叫声,直到夜里黑灯瞎火时被几个粗大的蒙面汉子轮换着蹂躏成一串子破摸布懒散地滩在那个‘忙上炕’(以前的人都在崖底下挖个窑洞,尽地盘个炕,门口高不到一米,就得直接上炕,上了炕基本能抬起头来)上,润花浑身酸麻,下身刀割一样的疼痛,犹如被屠杀且大卸八块,心如焦渴的土地,整个村庄都进入童话了。

       第二天早上,阳光悄悄爬进窗户,轻轻的抚慰着润花,润花眯缝着眼,浑身无力地掀开破瞻瞻,从炕旮旯里拽过她为做苦恼的新娘而缝补的新瞻瞻的衣服,本想赶紧起来、出门尽做媳妇的责任,可浑身千斤重担压着似的。浑浑噩噩跪到门口开了门,腿子慢慢一伸,屁股一挪,像只刚买回来准备圈养的、认生而胆怯的不吃不喝,蔫头耷拉的母鸡暴露在屋里人的眼底。大崖爹在他的屋子窗眼里放开嗓子喊着:“给你嫂子把洗脸水端给。”

       二崖没等老爹话落,洗脸水已经端到嫂子面前,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憨厚地笑着说:“洗脸吧,洗了吃饭。”

       润花在二崖脸上看不出丝毫的敌意,也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接了盆子想走开,不料眼前一闪差点栽倒,二崖正体味着昨夜的西风凋碧树,那种美好像千万个毛毛虫扑簌簌移至周身毛细血管,涨红了脸一堵墙一样愣了神,见此情顺势将润花拦在宽厚的怀里,盆里的水顺着润花的衣裤泼下,二崖再也按耐不住刺激,一把将润花小绵羊一样抱起,双目直射润花线条分明之处,内心火辣辣的疼。

       “快把你嫂子放到炕上缓着去!”大崖爹在他的房窗眼里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感觉不妙时冲着二崖喊了一声,暗示儿子不能漏底,儿子如梦初醒,瘦长的身子猫着腰把嫂子放回炕上说了声‘你歇着,有活我们干。’然后低着头斜瞪了父亲一眼很快离开了。润花感到了自己被一团火烤的飘渺如烟,魂飞魄散,昏昏沉沉睡了一觉后,才感觉有精神了。

       熬到晚上,润花恐惧之心涌上心头,她跟着婆婆转来转去,总是不愿进自己和那个傻子的窑休息,昏暗的煤油灯在小木窗框的窗纸上羞红着脸。不知大崖在与不在屋里,润花直接不想考虑,没办法了婆婆推说头晕眼花要睡觉时,润花才颤巍巍的上刑场般进窑了。结果推开忙上炕的小木门一看炕上没有人,浓烈的炕精味迎着她,把她熏醉在甜美的梦里,让她和狗胜结婚,狗胜和往常一样紧紧拥抱着她,吻着她的额头、耳朵……

       突然润花被几个粗大的汉子拿捏的疼醒了,才觉得脚手被人死死的摁着,几个粗大的莽汉无情的又开始刈割着她的灵魂,她像只饿狼口中的柔弱的兔子挣扎着喊了半天甚至嘴都被衣物堵上了也无人问津,无望的死人一般任那几个人轮流蹂躏,全身的疼痛凝聚在心里如刀子剜着。

       恶风粗雨无情的敲打着小窗纸,疼痛和忧伤在雨中游荡,结痂在一片片剥落的心的碎片里,润花恍若隔世,生出了对人的憎恶和对万物的厌恶。 对润花的生命而言,所有的区别都在窑洞和暮色里面。几个蒙面人到后半夜疲惫的,恋恋不舍的离开了。润花滩在冒着焦味的炕上, 把湿淋淋的心往干炕(用热炕烤)着.她意识到了这个魔窟险滩的残忍性,掂量了以后日子的冗长。想死,却割舍不下老妈一个人拉扯的弟弟妹妹们,老爹不知去向。再说狗胜还安慰她让她等机会到了带她偷着跑。唉!挨刀子,还得上。她伤心着苦笑着只剩枕边一片湿浓浓的泪痕了。

       (三)

       今天雨又来了,润花走在路上真不知该把糟透的心扔向何处,由远而近惊动了人和所有能动的东西。 润花停下,不躲不避等着雨的来临。 当第一个雨点驾云御风倏忽落在了她的鼻尖上时,令她生出舒畅的酸楚。当她的头发湿透了,当她的衣服湿透了,当她看见所有的人都躲起来时,她感受到了全身玲珑凸凹和每一个细节的清晰,有了一种放声大哭的渴望。

       个把月后,润花倒下了,呕吐的爬不起来,只有婆婆出进抛来一个冷风安慰:‘女人都一样’。随后又匆匆忙忙队里干活去了。润花不想让老妈知道她的苦楚,有什么酸痛都往肚子里咽,今天有了喜,可润花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她不知道这孽种是谁的,是杂种!对!是个杂种。转念一想,这孩子不是杂种,是她和狗胜的。因为野狗走了她就呕吐的一干二净的再洗了洗,她和狗胜在沟里,玉米地里……狗胜要带她跑,跑出这大山沟吃人的圣地,逃到无人认识的地方去建一个他二人的家。润花何尝不想啊!可是她丢不下可怜的老娘和打断骨头还连着经的一窝窝土疙瘩,所以是她气馁了。她想着这个孩子不管是谁的,她都认死了是狗胜的,她决定了。

       “给你一个杏子吃!嘿嘿!嘿嘿!”

       突然大崖疯疯癫癫进来,傻乎乎给了润花一个绿杏子又笑着离开了院子。让润花哭笑不得的是这个名义上的男人从来没有接近过她,她反而觉得想对大崖诉说些什么,也只有大崖才让她在这个家里有种值得依靠的心情似的。而他的四个兄弟由蒙面到明目张胆的换着花样欺辱她,如今弟兄四个反目为仇,为了她而美美打了一架,老三偷跑出去,听说走口外了。润花感到现在她几乎是二崖的专一老婆,那两个弟弟只要发现二哥不在,谁得住谁睡,不分白天场地,只要回来发现二崖不在就欺负润花,润花感到她是这个家里光棍汉发泄性欲的工具,公公婆婆遇事装睡着,若无其事的样子恶心的润花作呕。润花睡在家里凄凉着只有想娘家的事。自从她嫁给了大崖家弟兄们后,娘家人都基本上再没人欺负,一切都在不言中过日子,这就是润花忍受牲口式生活痛苦的唯一依赖,她不敢把这事给任何人说,她能感觉到队里人细碎的议论她,可农村人把这事司空见惯,不做重点议论。家里穷的人家有时收留个叫花子媳妇,弟兄几个乱性,这很正常。可润花是一个村子里长大的娃,眼睁睁被大崖的四个弟弟一件子工具似的抢着用,想到这儿,润花又恶心的要死。每到她想死的时候就觉得狗胜那双眼睛可怜巴巴的看着她,弟弟妹妹们会尽脚两片的受冻,老爹无音讯,老妈又怕受折磨去上吊,唉!算了,算了  。老人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么 。润花才真正领略了啥叫‘生不如死’  。                   (四)

       深冬时候,生产队里才开始碾场,五更时天还懒汉一样沉睡着,听到队长在队上的大喇叭喊着:全体社员都快摊场! 家里其它人听到喊声都早走了。 润花拖着大肚子等二崖起身溜下炕走后,叠了皮袄大的被子,也赶紧抄起家伙随后出了门。空气干哇哇的和着寒风刀子一样直刺人的手脸,润花把头巾左右一缠包在脸上,把‘叉’(碾场时挑麦草的农具,有两叉的也有四叉的)腋下一夹,双手交替着捅进袖筒里,瘦母鸡一样挺着大肚子、撇开两腿戏中宰相走路一样消失在暮色苍茫中。

       一场挑过,碾场的牛队又拉着‘辘鼠’由有经验的人吆喝着‘吱勾!吱勾’声剪着晨幕。天,大亮了。男女社员三三两两坐在一起打情骂俏着,歇缓着,有小孩子的妇女借着机会早跑回家看她的娃娃去了。润花一个人斜着身子靠在麦草堆下,肚子像个大包袱踹在怀里,妹妹借另外一摊子人歇缓,走过来见姐姐一个人阴雨着脸,就悄悄靠近了嘀咕心事,润花才有了一点坐起来的精神,看着妹妹傻乎乎的,听着妹妹说她和勇勇相好的事,她暗淡无光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

冬里天气碗儿里转,懒婆娘做了两顿饭。                    转眼间天黑了,润花回家想帮婆婆做饭,婆婆说擀顿莜面浆水疙瘩吃,她也觉得这几天特别能吃,听婆婆一说也有了胃口,她觉得玉米面吃的她的胃酸的难受死了。正当润花在厨房里收拾时,下身像有一包水‘哗’的破了,顺着裤腿流进鞋碗儿里,又溢出来流了一地,她连忙对婆婆说:“妈,我去个茅厕昂!”说罢费力的出了门,婆婆瞪了一眼媳妇想骂句:蔫牛一样屎尿多。结果发现地上一滩水,猛地一震,追出去已经来不及了,一个月儿洪亮的哭声吓得她加快了步子跨到茅厕一看,润花倒在血泊中,一个糜笤帚疙瘩长的男孩血迹斑斑的被托在润花手里哇哇大哭,她慌忙喊叫着大崖爹以及儿子们捉拿着润花和孩子放到土炕上,婆婆点了煤油灯把老剪子头在火上烤了烤,把孙子肚脐眼上的肠头子‘咔嚓’一下剪断了,用线扎住,把她自己的破裤子拿过来严严实实的把孙子裹起来放在最热处,嘴里不住的念叨:臊裤子裹的娃娃出息。

       时光是个让人猝不及防的东西,流水一样无情的东去。润花自从生了娃,二崖就变得伤心她了,他直接把润花当成自己媳妇一样,还照顾润花娘家人。润花家人不再像以前那么低着头走路了,弟弟妹妹们渐渐都成家了,老爹也偷偷摸摸回来了几次,觉得没人理会,就干脆回来不走了。以后的日子里,润花一年一料子庄稼一样生了四个娃娃,两女两男。润花一个一个的往茅厕生孩子且生最小的儿子时差点要了命,她还是觉得生娃娃就像捏杏核。润花心里明白的很,后来生的三个孽种基本上都是二崖的,因为几个小弟弟渐渐都娶上了媳妇,只有二崖年龄大了,可能是因为她的缘故,再没有打算着娶媳妇。狗胜在和她最后一次偷情,被二崖逮在队里的玉米地里打地吐了血,从那以后再没有站起来,因家境贫寒没钱看病半夜三更跳了红城子坝。后来的几年,二崖好像变得越小气越死心眼,他只要看到润花和谁家男人路头路翼碰头说话,他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再加上他的老娘越老越祸事,只要儿子打润花,她就说二崖是她的赞劲儿。如果二崖不打润花,她肯定会哭闹着骂二崖是她的朽头儿,所以,润花经常会被不明不白的毒打。

       适者生存,不适者淘汰。后来润花在割舍不下自己的孩子的日子里,也在庄风的渲染下,找到了自己的活口,那就是二崖打她时她就装作二崖的奶奶显灵了,跳到婆婆房里敬神的香案桌子上,嘴里不住的喊着公公的名字破口大骂。结果润花这一闹,婆婆就吓得不轻,赶紧给公公说:媳妇子病又犯了,赶紧!好像这次又是娘来了。大崖爹一听没好气的丢下一句:‘打!打!把你瘦妈打死了还变成鬼掐死你个老怂’。就进屋从小木匣里拿出几张纸票和几根老香,向老婆要来一疙瘩馍馍,跪在地上边烧香、烧钱边把馍馍掐成小蛋蛋往火里丢,嘴里还叨咕:娘,你老人家吃了喝了先慢走啊!希望你再不要害儿子了啊!润花就借此机会瘫软在香桌上,一家人就把她捉拿到炕上躺着,算免了一次毒打。后来,润花为了孩子变成了甩开腮帮子打架,破舌烂嘴无话不出的泼妇。听到队长‘上工了!’的吆喝声老早的跑到队上抢车子往生产地里拉粪,有时候连吃饭都是跑着。以至,有一天晚上她散工回来发现炕上少了一个娃娃头,急忙到处找啊找,终于在院里一个旧洋芋窖里找到了小女儿。小女儿本来这几天饿得乱吃染上了痢疾,谁知家里没有人管,不知怎么掉进几年都不用的旧洋芋窖里早没有命了,七八岁的孩子,缸里的一串子长菜一样被吊上来,润花一时感到天昏地暗,栽倒在地,二崖知道润花最心疼这个小的,他越来越知道疼润花和他们的几个兔崽子了,可他刚感到生活越来越好过,一家老小肚子也咕噜咕噜的叫的慢了,女儿却又这么急着走了,顿觉天旋地转,蹲在台子上抱着头痛苦的流泪。天地间突然一阵狂风刮来,地面的沙土骤然卷起来了,一时间飞沙走石,呛得人睁不开眼睛,纸片像兔子般四下奔跳,一只塑料袋猛地跃起,飞上了天空,院墙头上树木发疯似得扭摆起来,月亮也变了脸色,隐没在了乌云内。这时狂风哀鸣,家里的老黄狗也怕孤独,哭叫起来。润花突然摇摇曳曳家里乱砸起来,“砰"的一声暖水瓶碎了,玻璃和水一同溅了一地。

       (五)

       润花和二崖经历了土地改革几波折,终于尘埃落定,静下来一心一意的拉扯他们的孩子成长,虽然都没有考上大学,也都学了各自生活的本领,有了他们的孩子。润花感到很高兴,整天和二崖操心着边种地边给她的儿女们帮着带孩子,口里常常念叨着:这社会好啊!只要你勤快,都能过。有的人家儿子出外打工,直接在打工的工友中缠中一个女子骗回家,这对他们全家人而言,冲几喜:省钱、省力、省事, 还好管, 何乐而不为呢!可这种事润花看够了,她给她的孩子们说:没媳妇,都别往回拐,拐来的都心急着不待。其实这不是润花坐班车目睹了邻居庄子的一个小伙儿拐来的媳妇从城里坐车,一路翻山越岭那媳妇越看越西黄,结果到一个南山坡口,一眼望不到边,通上天的油烟路口时,那小伙把车喊停,提着东西准备和媳妇下车,结果那媳妇心有余悸,坐着不想下车,看得出她是后悔了,就哭丧着脸坐着不啃声。只见那小伙一手提着东西,一手使劲从衣领提起了那媳妇推在座位前面示意她下车,那媳妇还是站着懒得下车,结果被那小伙朝着屁股一脚发下了车,有的人劝说‘别打’,有的人怂恿‘打着服下’。润花看着那媳妇可怜巴巴的样子,因自己的遭遇同情也没法救那媳妇而暗暗着急。有的人说‘看着脸老眉胡茬,肯定是结过婚地不守本分的坏怂,打才对。’润花直到下车,心里都没有割舍下那个媳妇,转念又生气的暗暗骂到:看着就是年龄大了点,其它地方都没的说,漂漂亮亮的为何要跟人跑呢!润花不由自身的挂念,主要是怕那女的像村里仇家拐来的媳妇一样的下场!仇家的媳妇可怜着吃了两年苦,实在受不了了就偷着翻山跑时,被仇家人从山上捉住一顿毒打后抬上架子车,由媳妇的小叔子骑在身上像庄农人拉着宰猪一样压在车子上打着拉回家了。结果回去没多久,仇家人对外说‘死了’,那媳妇就那样悄无声息的真死了。听说全身都是紫色。村里人只是默不作声的当死娃娃请的‘大阴阳’把尸体刀坎火燎地掩埋了。

       对待这种拐骗来的媳妇儿,还数张满仓家计策多,把个媳妇子出进像狗一样拴了五年,没有折磨死,还磨练成了三个孩子的吃苦的妈妈。村里人咒骂那歹毒的张满仓不到五十得肝癌早疼死属于活该。所以润花不让儿子乱拐外面的女子,她家的两个媳妇是她和二崖两双手在地里硬生生抛出来的。她说明媒正娶的实惠,那些外漂的水鸭子在这深沟陡塬上就旱死了。

       正当润花感到日子好过点了,二崖确得病了且得了口腔癌晚期不治之症。真是冰在薄处裂,绳往细处断。 二崖是揪着润花的心,疼痛中撕心裂肺的喊叫着离世了。离开的那晚,天很蓝,天狗吞食后的多半个月亮格外的透亮,静静的挂在天空悲凉的望着润花,润花实在听不下二崖疼痛地撕心喊叫,站在院里向着月亮祈求:月亮啊月仙子,听说了你的许多故事,都说你是善良的神仙,那你到底有没有为人做过好事啊!如果你真的有灵气,你就显灵吧!快快收了二崖吧!他太痛苦了啊!求求你了啊!润花求着求着激动的跪在了院里,双手合并在胸前。跪着求着,猛然觉得二崖再没有直声的喊叫,里一震,慌忙爬起来跑进屋里吓一跳,二崖竟然安静的睡着了。她凑上前脸往二崖鼻子门一帖没感觉出一点气息,那怕奄奄一息!她一把抓住二崖的手,也是冰凉冰凉的,她一下意识到了二崖真的离开了他,离开了这个刚刚起步存了几个钱的家。她没有了眼泪,她呆呆的睡在二崖身旁,希望二崖起来像她刚进门时的欺负她,她希望二崖再不要把她当嫂子一样的别扭着生活,她后悔给二崖的真心真爱有些迟,她觉得半辈子都没有爱过这个陪她的人,如今五十多岁了,她刚想用后半生来做牛做马的伺候二崖,为二崖补情,却没有想到在她真正需要二崖的时候,二崖毅然决然的离开了她,她忆起了二崖前几天还不愿照‘老’像,最后在家人的强求中无奈的勉强照了个老像,之后拉着她的手哭着说:我走后最放不下的人是你,一直以来,我心里疼你,就是你看不上我。那次一棒打破了你的头,我真的后悔了,决定再不打你了,我再没有打过你。以后你如果遇上个好的就走一步,人挪活,树挪死。你就不咧管别人怎么说,昂!

       润花想到这里,气愤的又开始哭着骂着二崖:我不是说了吗,我有你就够了,你为何真的走了啊!润花再也忍不住内心深处疼鬼哭狼嚎的呼喊着二崖、骂着二崖。邻居听见了二崖的死讯惊动了房下,才开始操办着厚重的抬埋了二崖。

       (六)

       古人云:老人的心在儿女上,儿女的心在石头上。自从二崖走后,润花整天三个孩子家跑来跑去,怎么转悠都取消不了她心里的那个‘荒凉’,最后她直接给女儿接送孩子上学,女婿因为做生意破产,她就把二崖给她存的养老金全给了女婿,希望女婿东山再起,结果女婿把钱打了水漂,连日子都东捣西借的凑合着过。她这个丈母娘在也呆不住了,只好跑到两个儿子家,结果儿媳妇们侧面打听到了婆婆的事后,就找茬儿闹事,逼得润花搬回了和二崖住的老院子里,一个人孤单寂寞的在二崖生前的氛围中度日如年,没成想被村里失了老伴的张老师看在眼里,疼在心上。他知道他是这村上最能感受到润花痛处的人,从小到老,他一直瞧不起润花家这些人,但是如今的社会中人人都用发展的眼光看世界,倒是他这种人整天和娃娃打交道,脑子生锈了。根本跟不上形势与政策。他老婆出了车祸后,他的内心有着被社会淘汰且泯灭他的感觉。所以他退休了也没事干,儿女要他去城里住,他不习惯那乌烟瘴气的、臭气熏天的城里,自己养了几十只鸡忙碌着打发日子。突然之间发现润花回老院里住了,开始觉得很奇怪,后来成了他关心的唯一对象了。他把鸡蛋和鸡肉偷偷提给润花吃,这样时不时去地里帮润花干活。润花感到了一丝春风般的温暖,可她也不能不顾及儿女的脸面,故意推脱着张老师的好意,结果在一次重感冒中高烧不退差点睡死了,幸亏张老师实在忍不住想她,硬着头皮前来找她,把她及时送进医院搭救过来了。看着醒过来的润花可怜巴巴的苍白的,还透露着浓浓的女人味的圆脸蛋儿,他再也克制不住感情上对润花和他的怜悯,张口就骂:“你还顾及啥啊!连自己的命都差点丢了!这真是‘儿走儿房,女走女房,把老鬼丢到古房’啊!你就答应了我,跟我走吧!我把你好好的,行吗?说话呀!”

       听了有名的张老好人,张老师的话,润花的眼泪不听话的扑簌簌滚落,她知道二崖走后,她再没有想过跟人的事,也许狗胜活着她才会有跟人的念头,张老师一直以来都是瞧不起她的人,现在又这般的向她表白,她不是不知道张老师关心她,而是从小到大的就不能和人家张家人攀比,人家是文化人啊!可是这一时她忐忑的心不知如何是好,犹豫了好久,见张老师又一次乞求的样子,就答应了他。等她出院后把这事向孩子们一说,惹得孩子们抱怨连天,加上她的过去多多少少孩子们知道些。可是她也很难受,一边是张老师星火重然的激情,一边是孩子们的丢下的狠话,言说跟了人就不管她的养老问题了。最后的最后,还是推卸不了张老师再三的死缠烂打硬草草办了婚事,领了证。润花生来第一次悻悻感受到了所谓的爱情,心里像蜜一样透甜。这种感觉是她五十几年里最让她难忘的,也是她为自己的爱情真正选择了一次的。她接了张老师给她的两万元存折,还接受了张老师亲手为她戴上的金耳环和金项链,她还要个金镯子,张老师一口就答应了,为她选了个克数大的,样子大气的为她戴在右手上,边戴边说‘男左女右’。润花突然有种丑小鸭变天鹅的感觉。尤其是张老师还有一手好厨艺,饭都不做。润花只有要求着把几十只鸡靠给了她,不让张老师干活,她俩真的感到平平淡淡的生活才是最幸福的,她们都健康,简直是在云彩上过日子哩。

       (七)

       老年人常有这样一句话:有福人坐不了无福之地。润花好像违背了规律似的,竟然做在了有福的地方。

       国家为了给人民修上更宽敞的路走,把张老师家的院子征了二百万,张老师就把钱存给了儿女后,给自己少留了些,他认为他和润花有他的退休金就够花了,就在楼房还没有建成前带着润花租了间房子住,结果润花在自家兄弟姐妹的谗言中,为了没有给她的名下存钱和张老师打闹了几次,又不听张老师的忠言,气走了张老师。张老师再也没有回来过,好像铁了心不理润花,润花一下子像掉进万丈深渊,打死了手机也没有人接,她的心情很糟糕,再次遭到了儿女们的抱怨和村里人的歧视。闲言碎语又像秋风扫落叶似的覆盖着她的心。她后悔来不及了,她知道她这辈子都没有过上像张老师给她的幸福,她希望老张能给她个解释的机会,可是她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她只有睡在租屋里西黄的哭,哭了睡。无人过问她的死活,好像她是个孤寡老人,她也没有预料到她认为美满幸福的半路的夫妻还不如偷偷摸摸欺负了她半辈子的二崖,二崖为了她,不嫌弃她被几个男人睡过,而老张八字还没一撇就丢下她狠心的、渺无音讯的离开了她,真是‘偷吃讨吃,头一碗饭好吃啊!’

初夏的月亮, 弯弯的挂在天幕上,凄凉,神秘,孤独,寂寞, 把水色洒在了街上。后来,那淡淡的一弦月晕,只有一点点悬挂在枝头上,很 没着没落的悬着,最终坠落。摔在地上砸得粉碎,流苏般得溢开,在夜色中尽情流淌,使得满城都是月亮的酸楚的味道,也许是一份恐惧,把人间带进了黑暗之中。润花一下子觉得二崖站在她的身边抚慰着她,老张留给她的金子和钱才都给她一种厌恶感,她真的体会了钱财乃身外之物;有人生万物!

       第二天早上,她整装回到老院子,把以前打草剩下的农药喝了一口,太难喝了,又捏着鼻子狠劲喝了几口,难受的倒在老屋子里,刚准备睡在二崖曾经睡过的那个地方时,女儿打来了电话,她瞬间崩溃了,迫不及待的接通了手机,费力的没说几句话,就无力的丢了手机,再也不知道了,到她再次醒来时,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了。她知道她没有死,她希望孩子们理解她的苦处,可偏偏是儿女们盯住了她的痛揭她的伤疤。于是,她彻底打消了活下去的念头,等能下地走路了,悄悄把所有钱财藏在小儿子家,给娘家弟妹都打了电话,说了好多心里话。最后,在一个流星眨着眼睛可怜巴巴的望着她,似乎她的小女儿跌进窖里渴望她能及时回来救救她,且挣扎着求生的脸儿。润花一直跟着那颗星星走进了黄河渠泛浑的水里,自己都搞不清楚被谁的情所控着。

       天空没有翅膀的痕迹,但鸟儿已经飞过。心是没有被刀子剜过,但疼痛却那么清晰。

润花大妈先喝了药被女儿发现了,及时送医院抢救过来,身体还没有恢复正常她又选择夜半三更时,趁着女儿女婿都睡熟了整装出门,如步青云,走进黄河渠中翻滚的污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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