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必须赶在大雨来临之前完成作业。我一边想着，一边终于把最后的一篇课文抄写完毕。
作业写完之后，雨却还没来，我走到门口，弯下身子坐在身后高高的石头门槛上，用双手撑起下颚，静静地望着门外的一切。
门外面有一个微微泛黄的铝制大澡盆，一个红色的塑料大桶和一个白色的塑料小桶，那是母亲临出门前放在那里的，打算用来盛雨水。雨水的作用很多，用来拖地，用来洗自行车，用来冲刷大雨过后残留在门前的泥沙和幼虫的尸体。
除此之外，还有三个缺了角的花盆，从右往左看，第一个花盆种着月季和茉莉，第二个花盆上插了两根细细长长的竹条，竹条上缠满了刚长出来的葡萄藤，最后一个花盆栽了一株柑橘，小柑橘树下是一棵芦荟，芦荟只有三瓣。所有的植物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没有开花。
并非只有我家才种有花草，几乎每一家的门口都会摆弄上几盆。左边的邻居种的是富贵竹和香草，右边的邻居种的是石榴树和蟹爪兰，当然，都是很迷你的那种。不过，在这个台风频发的季节里，这些花草注定要遭殃。
我把身子向右侧，做出跨坐在门槛上的动作，可以看到右边的黑黢黢的墙壁，那是长年累月被火灼烧和被烟熏燎的“杰作”，很不美观，但没有人会在意。黑墙壁下是成摞的木柴，仿佛小山堆。在这些木柴还没出现之前，这里曾经是一个木笼子，笼子里面养着一只橘猫。有橘猫在，家里从来没闹过老鼠。
我在门槛上坐着，视线穿过房门上方那块巨大的透明的塑料雨棚板，落向明明灭灭的天空，云在以人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地移动着，也在以人眼可见的速度逐渐变暗。
风变得越来越狂躁，裹挟着一些被撕碎了的叶子到处肆虐。平日子人畜无害的枯叶这时候却成了锋利的匕首，如果身体被它们快速擦过，会发疼，甚至还会出血。
屋里面小妹还在睡觉，她还能睡多久？我想，这得取决于雷电来临的速度。一旦雷鸣声响起，她就会被惊醒，但她不会哭，她不怕刮风打雷。
我们在风雨里穿梭是常有的事，冒着雨独自上学，冒着雨在小溪边洗衣服，冒着雨在河里面游水抓鱼，甚至是冒着雨在山上摘橄榄——小时候不曾觉得有什么，长大后才知晓这些都是分外危险的事情——我想，我们不怕这些风雨雷电大概也是经历多了练就出来的胆量。
我喜欢天上落雨，不管大雨小雨，一旦落了雨，许多地方会被水所浸没，一旦浸没，那片土地就成了我们的领土，而我们仿佛也成为了轻易攻占城池的将领，可以肆意挥霍着我们的战利品。所以，我期待着这场暴雨的来临。
02.
雨，来得极快，雨点成线，雨线成面，当我注意到开始下雨了，雨水已经将地面全部打湿，并且迅速将门前的阴沟处填满。我连忙抬起脚，不让那漫延的雨水将鞋底全部浸湿，这才越发兴奋地瞧着眼前跳跃的水花。
风又大了起来，风力比起之前的还要大至少两倍。门前的月季和茉莉被吹得茎秆直弯，葡萄藤伴随着竹条的倾斜在风中摇摆。铝制的大澡盆已经装了大半盆的水，再过不久，就会满溢出来。木柴也淋湿了，那薄薄的用来挡雨的塑料纸在暴风雨的面前完全不起作用，甚至还被风吹得鼓起，只稍片刻，便要破开禁锢，随风而去……
大雨滂沱，将房屋上方的瓦片击打得劈啦作响，我看不到自家的房瓦被雨水覆盖的盛况，但踩在门槛上却能看见前面不远处那户人家的屋顶遭雨侵袭的惨景，尽管雨大得犹如万千银丝织成的白色帘幕试图将视线蒙住，让你看不见那石壁上成块的青苔，但那些被风从屋顶刮下来的残瓦碎片发出的铿锵声还是能听闻得到的。
不多时，从远处的云层中传来一阵雷声，闷闷的，好像小孩做错了事向父母低头认错发出的低哼。这是自然界的一种警告，预示着更大更响的雷鸣即将到来，到时候，风声、雨声、雷声交汇成一片，比之菜市场上无序的吆卖声，更为混乱，也更为嘈杂。
我急忙退回里屋，走到我写作业的小书桌旁边，将作业本上写满了铅笔字的白纸一张一张撕下来，直至撕满二十张才停止，然后将每一张纸对折，再对折，折成一只只黑白相间的小船，又找来两张旧报纸，折成两艘黄褐色的大船，又在每一艘大船上各放下十只小船。万事俱备，只待第一道闪电划破天际，带来更大的轰鸣，而那轰鸣，就是我们对阵的战鼓声。
我不清楚闪电的走势，但它势必要拐上七八个弯，更甚者，还要分成无数个岔道，最后才落到地面上，或者消失在云缝中。当门前的葡萄藤终于被风吹落在地，在雨水中挣扎着不肯被冲走时，闪电撕破了上空厚重的云层，将苍穹劈成两半，刹那之后，电光消失，整个天空又合成了一体。瞬间的明灭过去，只剩下炸耳的雷声响彻不断。
许久，我才听到雷雨声之外的声音，那是小妹的呼唤，我转过身去，只见她已经没了睡意，趿着拖鞋走到我的书桌边上，专注地盯着那两艘大船。
等闪电过了吧，现在还不行，雨小不小倒是无所谓！我说。她不知道听没听见，在一边玩弄着两艘大船，大概是想比较一下哪一艘更具有战斗力。
03.
时间过去了一刻钟或者更久一些，门外飘来了一只纸船，那是一只蓝白相间的小船，毫无疑问，是从英语簿上撕下来的制作材料。尽管它的纸质更好一些，折叠技巧也更为高明，但也掩盖不住它不敌风雨的狼狈模样，刚越过边界线（两家的分界），就已经糊成了一堆。
门外的小船是赤裸裸的挑衅信号，既然对方发起了进攻，我们也无意等待。我抱起小妹挑剩下的那艘大船，三步并作两步走，来到门槛旁边，这门槛是我们要坚守的最后一道防线，不能让战火蔓延到我们身后的家园。
此刻，右边又漂来了一只纯白色的纸船，相较蓝白色的那只，显然这只覆膜防水纸造就而成的船舰战斗力更强，更能抵抗雨水的侵蚀，它已经顽强地穿过暴风雨，将欲攻陷我们最后的防护线，你都已经能听到敌军胜利的欢呼声了……
风声猎猎，战雷轰鸣，舰艇云集，蓄势待发，绝地反击，刻不容缓，我们的战船迎着狂风出击，迎着暴雨奋战，颇有一种“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的气概。
两军对峙之际，我们为战船的分崩离析而哀嚎，也为它们的顽强抵抗而祈祷，待一个倒下了，另一个就顶替上去，战况十分胶着，胜负一度难分……
我们和敌方的战斗持续到最后，直至二十二只纸船全军覆没……闪电很早就放弃了抵抗，雷神也偃旗息鼓了，雨还是很大，但没有了风的辅佐，之前狂妄肆虐的气势早就不复存在了。放眼望去，门前一片狼藉，散落的纸屑浮浮沉沉，宣告着我们这场战斗的艰难，尤其是敌方，损失更为惨重。
然古人有云：行一棋不足以见智，弹一弦不足以见悲。一场战斗的失败也并不能充分说明什么，我们高喊一声下次再战之后，便抓起了挂在门后的笠帽，戴在头上，冲进雨中，收拾残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