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至,我搭乘火车回家。
心情一如既往的沉重,昨天堂姐和我谈了许多,从婚姻谈到命运,聊到深夜。
到最后两个人都在叹息声声中挂了电话。
她给我讲了一个故事,她朋友的真实故事。
真名不方便透露,我叫她阿幸。
因为我希望她幸运,且幸福。
一
阿幸在高二时辍学,因为家境不好,也因为她孝顺。
父母在外地打工,每天沾满泥浆回到简陋的出租屋。炒青菜配着半冷的饭,午睡不到半小时就匆匆去上工。
一个暑假,阿幸亲眼看到父母的辛苦,所以决定辍学,减轻父母的重担。
阿幸成绩优异,在私立高中学习,每学期的学费2800元。
她算了算等自己大学毕业,还有遥遥无期的五年。
这五年,父母又有多难熬。
所以阿幸铁了心肠,父母劝了很久未果,只得带她出来打工。
在外打工四年,阿幸从一个阳光温柔的女生变成了一个疲倦冷漠的人。
正如文中所说的那样,阿幸也许会在流水线上慢慢腐烂。
阿幸没有太多的爱好,性格沉默孤僻,却也善良大方。
厂里有不少男生有意追求她,但她摇摇头,轻柔的拒绝。
因为在阿幸老家,那个依旧封建的地方,女生不能在外地谈恋爱,否则就被认为是放荡。
因为到了一定年龄,阿幸就会在老家相亲,短短几天后就要嫁给一个完全陌生的同乡男人。
阿幸从来都顺从父母,不忍也不敢忤逆半分。
何况一个环境里的规则从来最能打破,打破这个传统的人,就会被父母拒绝,断绝一切亲情关系。
懦弱的阿幸做不到。
二
我猜阿信应该也曾有一个喜欢的人,埋在心底,没有人知道。
即使阿幸到底顺从命运,在那一年嫁给了一个相亲认识的陌生男人。
一切都很匆忙,阿幸只来得及偷偷看了几眼,
男人挺高,很瘦,五官分明,颧骨很高。
模样普通,气质平凡。
只用了十几天,她穿上租来的婚纱,坐着租来的轿车,被家人送到了陌生的婆家,成为了别人家的媳妇。
男人娶了老婆,到底是开心的。温柔体贴的对待她,努力不让刚来的她觉得别扭。
阿幸以为一切平凡如此,也努力做好自己的本分,洗衣做饭,料理家务,照顾公婆,一切得体合理,男人和她也算相敬如宾。
也许在阳光最温暖的那一天,她也曾为自己的家感到满足,她也曾想过与男人白头偕老。
可时间长了,恶魔的本性就显露出来。
阿幸看出了男人的粗鄙、小气、暴躁,阿幸忍耐下来,因为生活总是不如意,她也没有回头路。
就算温柔如阿幸,却也无法改变这个男人的本性。
男人吸烟喝酒,常常喝得大醉酩酊,然后又耍酒疯说大话,让大家看了笑话。
阿幸拦了几次都被他粗暴的推开,甚至一次撞伤了手臂,男人也没停下来。
男人爱财如命,又吝啬小气,一年下来,从不肯赏阿幸一件新衣服。
而阿幸的工资卡却被他握在手里。
男人经常对她拳打脚踢,只要有一点不合心意,阿幸经常被踹到墙角,久久都站不起来。
阿幸在床上墙角沉寂了许久,慢慢爬起来,拂了拂灰尘,继续打扫男人摔碎的碗筷。
阿信和男人有个孩子,这就是阿信被打得晕头转向时唯一想到的人。
三
结婚第二年,阿幸就怀上了一个男孩。
孩子可爱,常咬着手指口齿不清的喊她妈妈,阿幸从此有了生活的意义。
两个人在外面打工,孩子就被放在家里给公婆照看。
每次过完年出来打工时,阿信的眼睛总是红着的。
男人坐在她身旁,沉默的抽着烟,眉头微微皱着。
他对孩子,还算善良。
而在外地打工,他会被繁重的工作刺激的癫狂,大半夜的喃喃自语,睡在一旁的阿幸常常心惊胆战。
有一段时间阿幸失业了,找不到工作,只能呆在出租屋里。
每天等着他下班,给他做好饭菜,照顾的小心翼翼。
男人却因此更加暴怒,常常无故大打出手,骂她是吃白饭的婆娘,后来甚至也不去上工了,呆在家里跟她耗着。
阿幸没有办法,只得陪他去工地做小工。瘦小的手臂提起沉重的钢筋水泥,每天身上沾满泥的回到出租屋,吃着青菜萝卜。
阿幸朋友不多,我堂姐算一个,她们经常打电话聊天。
堂姐有时听得火冒三丈,劝她离开男人,不要毁了自己的一生。
你改变不了这个男人的。
阿幸在那电话那头听着,沉吟许久才回答:“他拿我娘家人威胁我,也不让我看孩子。”
阿幸说,我改变不了我的命。
四
但是阿幸还是逃了,那年她才28岁,却伤痕累累,满目沧桑。
阿幸逃到了广东,暂时躲在我堂姐的房子里,后来经我堂姐开导鼓励,决定重新开始,找了工作和房子搬了出去,自力更生。
“你说的对,如果我不改变,一切就没有尽头。”
我们不知道阿幸到底经历了怎样的狂风暴雨才下了这样的决心。
她绝口不提,眼睛里却冰冷如铁。
阿幸睡在堂姐家里的时候,常常失眠到半夜,即使睡着了,又会被噩梦惊醒,躲在被子里哭泣。
阿幸说她很怕,好像有一个恶魔在自己的背后追着她,让她喘不过气。
但我以为这会是一个好结局。
但是三个月后,那个男人居然想办法找到了我堂姐,厉声的质问她阿幸在哪里。
我堂姐满脸不屑,懒得理他,只轰了他走。
男人骂骂咧咧的恐吓。
男人的戾气也让我堂姐心惊胆战。
堂姐打了电话给阿幸,提醒她要小心。
阿幸在电话那头不停的哭。
“他去了我娘家砸东西闹了一场,我娘家人报了警,但是到最后又不了了之。他发了疯,说如果找不到我,就要伤害我家人。”
“他不是舍不得我,他是舍不得结婚之前给的聘礼。他说花了这么多钱娶我,他不能没有老婆。”
“他带着孩子每个工厂去找我,把我说成是没心没肺的放荡娘们,让孩子在那些人面前哭。”
堂姐默默的听着,震惊之余也没有对策。
警察管不了家长里短,法律也鞭长莫及。
堂姐说她最后一次见到阿幸,是那个男人找上门的几天后。
男人还是找到了阿幸,下了狠手,把她揍进了医院。
阿幸鼻青眼肿,眼睛里没有一点神采。
堂姐忍住了眼泪,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被男人轰了出来。
堂姐也没来得及报警,男人就带着阿幸回到了老家。
我在电话这头听完这个故事,呆了很久才问道:“然后呢?”
我不希望这就是结局。
堂姐回答:“我不知道。有一次我去阿幸家里找她,但没有找到。”
堂姐又说:“也许阿幸又逃走了呢,这事儿说不定。反正日子还长,她那么坚强。”
我见过阿幸的照片,有点胖的脸蛋儿,瘦弱的身材,浅浅的笑就像春日的花朵一样。
我在电话这头,对这样的猜测点头。
火车到站,我回到了老家。
我的老家就是阿幸的老家,一个封建残酷的地方。
但我知道,我决心不会跟阿幸一样。
即使我生在这里,长在这里。
我仍渴望见到阿幸,我仍希望看到她温和善良的笑容。
我希望她变得幸运,且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