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以深情共白头

                                  一

我终于要嫁给天枢了!

天枢家与舅父家是隔壁,小时候去,经常和天枢一起玩。天枢和我同龄,但却总想当我的哥哥,他会给我做纸鸢,我摔倒的时候会一直安慰。我13岁时,有天我们躺在草地上看天空,他突然说:“采玑,你长大了嫁给我好不好?”我虽然觉得很羞涩,但还是鼓起勇气笑着说:“那我嫁给你有什么好处啊?”

“好处么……”天枢挠挠头,“这个我还没想到呢!”

“哼!那我为什么要嫁给你!”

“可是采玑,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比我更爱你的!而且我只爱你!”

“哼!不理你了!”其实我转过身在偷偷乐。

三年以后他和他父亲登门提亲,两家人很快就定下了亲事、择好了吉日,在那些期待婚礼的日子里,我甚至没发觉时间的流逝就已经盖上了盖头。

我坐在喜轿里,听着喜庆的唢呐声,低头看着盖头边沿的穗子,它随着轿夫们的脚步一摇一晃,我的心里开出了一树花。

“啊哎——”突然轿外一阵乱哄哄呐喊,轿子突然停下了,唢呐也不吹了。一串打杀和惨叫声过后,有人掀起了轿帘。

我吓得缩成一团,在盖头下面看到有一只手伸出来抓住了我的右脚,我吓的一哆嗦,“呼啦”盖头被扯下来了。

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壮汉,瞪着两个大眼睛,龇牙吼道:“兄弟们,是个美人儿!”他把我一把扯出喜轿,还有十来个喽啰在叫好。送亲队伍死的死,跑的跑,我的嫁妆已经被劫匪搜罗成一堆。

“哥几个,先换个地方呀!”

络腮胡子的壮汉把我甩在马上,搂着我就狠劲抽马儿,跑了很远,提起我就往远处走,我吓疯了,不住地求饶:“大哥,您饶了我吧,我可以回去拿钱,求求您放过我……”

“放过你谁放过我……”他开始扯我的喜服。

我的心被绝望包围了,我想起可怜的天枢,我还能活着见到他吗?天枢,我怎么办啊!

不知道从我身上爬起来了多少人,不知道过去了多少时间,天已经擦黑,我勉强把破烂的喜服挽在身上,漫无目的开始往前走,下身肿痛得每走一步使我钻心地疼,但我的心更疼。我要回去吗?回去了如何面对天枢,面对家人?不!我这样回去,只会让他们抬不起头,只会让他们变成笑话,不能回去!那我该怎么办?我还要活着吗?如果死了,没有疼痛和痛苦才是最好的。

我在山里游荡,一只绣鞋已经走丢,那只脚在流血,袜子已经染红,也可能是我的下身在流血。我可能没有走在路上,越来越陡的山林让我气喘吁吁,突然脚下一个不稳我摔倒了,身体在旋转,我的脸上被山石硌得生疼,这是要死了吗?死了好,死了就没有痛苦了,天枢,采玑先去了,下辈子接亲的时候你要早点来啊。

                                    二

砍柴的随风救了个女人,那天晚上他正背了一捆柴走在回家的路上,可是路边却昏睡着一个女人,她满脸是划痕,浑身是血,却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喜服。随风丢了柴火,赶紧把人背下山。

随风的老娘看了一眼,大约猜出了什么,支使随风去生火,将一个刚纳的新鞋底叫他烤热了拿进去,又要了一个碗,随后就把随风赶出去关上了门。

老太太很有经验,大半生的艰难生活练就了她一身的经验和坚韧,她剥光了采玑的衣服,把烤热的鞋底捂在采玑的下身,居然流出大半碗的精液来。

“可怜的姑娘,这得是受了多少罪呀!”

母子两个精心伺候了采玑半月有余,采玑好了之后,也不说自己从哪里来,就是每天做饭洗衣,做些屋里的针线活计。随风和老娘也不多问,虽然家道艰难,好在采玑也能帮忙没有白养着,就留着了。自从来了采玑,随风和老太太吵架的次数明显减少,他的注意力都到采玑身上去了。

转眼几月过去,采玑那肚子却大了起来。随风吃惊得要命,可是他不知道去问谁,老太太心里明白,也不多说,十天半月总要打发随风去给采玑买个鸡儿鱼儿补补。

采玑心里感激,干活越发勤快,有时候把针线活计要做到后半夜,只盼能多换些银钱度日。晚上躺下就想着天枢,她也看出来随风的心思,可是她的心里除了天枢,装不进去别人了。

转眼采玑就要临盆,随风要不就耗在山上砍柴,要不就在集镇上卖柴火,买各种小孩子用的东西。

“这个死随风,又死到哪里去了。”老太太逮着机会就骂儿子,好像骂儿子就是一个不可或缺的日常。

“采玑一定能生个大胖小子。对吧娘?”

采玑笑笑不说话。老太太说:“你懂个屁!”

采玑果然生了个小子,随风母子俩也很开心,随风想抱孩子,老太太不让,怕摔了孩子。

20岁的随风开心地跑到采玑床前,问道:“采玑,叫个啥名儿嘞?”

采玑没说话,却流下泪来,道:“叫念枢吧。”

                                    三

转眼六年过去了,念枢到了读书的年龄,老太太去央求了村子里的赵姓大户,把念枢送进那家的私塾去读书。村子里的人总对采玑和随风说三道四,于是采玑带儿子搬出了随风家,在隔壁围了一院子,随风帮忙盖了两间泥屋,母子俩就过起来了。

这天随风去接念枢,念枢突然停下,问道:“小爹,你是不是想睡我娘?”

“胡说!小爹是那样的人吗!”

“我们学里的孩子说你想睡我娘。”

“没有的事,别听他们胡说八道!”

“小爹,我是想帮你。”

“嗨!你个小鬼头,你还能帮上我?”

“真的,不骗你。每年婆婆烙新麦饼的那天娘一定会喝酒,而且一定会喝醉。”念枢低头想了一阵,又郑重其事的说道,“娘总说爹以前的事儿,可是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他,我想让你当我爹。”随风没说话,摸了摸念枢的头。烙新麦饼,那不就是自己救了采玑的那天吗?随风也没当回事,可是到了6月6日那天,他鬼使神差地进了采玑的院子。念枢去上学了,果然从门外就能闻到浓浓地酒味。

随风进了屋,采玑睡在地上,怀了抱着个小酒坛,脸上一片红云。他把采玑抱到床上,采玑迷糊中忽然搂住了随风的脖子,嘴里念叨着:“天枢,天枢啊,我怎么办啊……”

天枢,随风明白了采玑为什么给儿子起名叫念枢,过去几年,以后的以后,他永远也得不到采玑的心!

可是采玑此刻就在他怀里,她呼出的气带着酒香,热热地吹在他的胸膛,她的脸上的划痕还依稀可见,她的手被生活磨得已不再细腻,她浑身热乎乎,随风也越来越热,可是,他深吸了一口气,撇下采玑跑出了屋子。

“你个窝囊废,一天不下蛋光吃饭!”老太太在隔壁院里骂鸡儿,随风知道在骂他,也不理论,扛了斧头就上山砍柴去了,念枢一年要6斤肉的学费,打柴可费劲哩!

                                    四

这天念枢独自回家了。

“念枢,你小爹呢?”

“哼!别提了,相姑娘去了。”

采玑觉得好笑:“那不是好事吗?你气什么。”

“哼!小爹就是个叛徒。”

“你别胡说,赶紧去做功课。”念枢答应着走了,采玑望着念枢小小的背影出神,她最近老在想,是不是要带念枢去找天枢,可是她不敢,她无法面对天枢,她不知道怎么开口跟天枢说她的儿子是劫匪的种。

念枢有一天进了屋,拿了一张饼就往外跑,采玑摸不着头脑,跟出门外一探究竟。原来念枢拿饼是接济乞丐的,那乞丐看不出年龄,容貌也不太清晰,因为脸上被长长的头发和胡须盖得很严,衣衫很破旧,看起来风尘仆仆。

“念枢,扶叔叔进去喝一口水啊。”念枢很听话,那乞丐连连作揖。

“大哥,您是为什么走到我们这里了?”采玑递给他一杯茶。

那乞丐接了又放下茶杯,打怀里摸出了一只红绣鞋,指着道:“我找采玑啊,你见过采玑吗?”

采玑愣住了,细看他眉眼,果然是天枢,眼泪刷刷就流下来了,她扑通一声跪倒,摇着他破烂的裤子,哭道:“天枢,我是采玑啊,你不认识我了吗?”

乞丐看了看采玑,摇了摇头。采玑悲从中来,把那红绣鞋套在自己脚上,哭道:“天枢,我就是采玑啊!”

天枢愣了愣,也跪下来捧着采玑的脸道:“对呀!你就是采玑,采玑,你怎么就走了,你怎么就把我丢下走了……”

采玑心如刀绞,抱着天枢嚎啕大哭:“天枢啊,我对不起你,我应该回来找你……”

念枢本来绝顶聪明,一看采玑这架势,忙也抱着两人哭爹喊娘。

“天枢,你看这是咱儿子,是念枢,因为我每天都很想你,所以叫他念枢。”

天枢摸着念枢的头,哭道:“咱儿都这么大了,采玑,我一直找不到你……”

“对不起!对不起……我们全家人,以后再也不分开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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