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果从没想过杀人。

出家前，他也是个有理想的热血男儿。

他谨记母亲教诲，人生一世，以和为贵。

所以，当大胖又一记重拳，狠狠打在他鼻梁时，除了趴在地上哀嚎不止，阿果别无他法。

头陀们低头干活，劈柴，烧火，刷锅，对这场欺凌视若无睹。

仿佛司空见惯。

大胖是少林香积厨的一把手。用他的话说，在我地盘这，你就得听我的。

整天两手叉腰，在后厨走来走去。看谁干活不利索，二话不说，上去就一拳。

众人苦不堪言，又无可奈何。

因为他在少林有背景。

世间万物，分三六九等。慈悲为怀的少林，也不例外。

更何况，还有很多像阿果这样的，连和尚的岗位都没混上。他们充其量，就是后厨毫不起眼的头陀。

在少林，头陀们的地位很低。低到了尘埃里，无人问津。

本以为进了赫赫威名的少林寺，可以大展身手。然而三年又三年，阿果几乎把青春都奉献在了这里。

却依然困在香积厨，原地踏步。

时光如梭，他似乎忘记自己当初进少林的理想——成为达摩堂首座弟子。

达摩堂是少林弟子向往的地方。在那里，可以学到功夫。

但不是谁都能进去的。

首先，你得是和尚。坐禅念经十年，方才有机会参加达摩堂考试。

考试通过就是达摩堂弟子了？

错，接下来是各种体检，背调。没任何关系的，还得想方设法去贿赂。

成为达摩堂弟子就能学到功夫了？

错，你得先从扫地僧做起，扫大殿，扫佛塔，扫藏经阁，扫秋风落叶，扫门前白雪。

命运不济的，一不留神，就做了一辈子默默无闻的扫地僧。

总之，这是场任重道远的持久战。当然也有人轻而易举，前提是，背景很深。

想到这，阿果狠狠擦去脸上血迹。爬起来，一声不吭，继续劈柴。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少林寺的香火，从来是绵延不绝。

人们总以为来日方长，并且有恃无恐。

直到有天，香积厨来了一位新人。

他叫小因。年纪，气盛。

干活懒散，无故旷工，肆无忌惮。大胖全然不管，任其野蛮生长。

因为他也是关系户。

但他的志向不是做僧人，而是道士。

至于为什么进少林，只能说家里人逼得。

香积厨地方虽小，却也帮派林立。初来乍到的人，不懂规矩，站错队伍，容易受欺负。

那挨打的阿果，便是。

小因不仅年轻，气盛，他还打抱不平。

所以后来。大胖几次动手打阿果，都被小因拦了下来。

一来二去，俩人成了好友，无话不谈。

阿果想学功夫，小因是知道的。

在少林，学功夫的前提，你得是僧人。小因也是知道的。

可以阿果现在的处境，别说学功夫，就是做一名扫地僧，都很困难。

人生短短，时光匆匆。

达摩堂传来练功的口号，阿果在墙外听得心痒。

我今年都三十五了，还有出头的日子吗？

小因灵光一闪，呆！他们不肯教你功夫，你可以偷学啊。

阿果心头一颤。

偷学？

我咋没想到。

从此，偷看武僧练功，成了两人约定俗成的秘密。

小因聪明，记性好。很多招式，都是过目不忘。

阿果则有点吃力，什么金刚指，伏虎拳，在他眼里，如同花枝招展，应接不暇。

他不得不随身携带小本子，将那些五花八门的功夫，统统记下来。回去刻苦练习，日以夜继。

小因问阿果，将来武功大成，想做什么。

阿果双手合十，像老僧入定。

阿弥陀佛，我想安安静静，做个救死扶伤的老方丈。

小因一巴掌呼过去，丫的就知道和尚！吃斋念佛，千篇一律，没什么看头。

要做，就做天下独绝。

功夫，是杀人技。必须沸沸扬扬，去江湖上大闹一场。

偏安一隅，学什么功夫！

如果没有那场比武，也许阿果便能实现这个愿望。

一年一度的达摩堂大校，如期举行。

少林各阶层领导，纷纷出席。

大校的目的，是检验达摩堂弟子的武艺水平，同时也是筛选人才的手段。

僧人们争先上台竞技，意欲拔得头魁。

达摩堂首座，智障大师，见节目不够精彩，想更上一层楼，为自己的履历镀上一层金。

他提出比武。

比武，这个想法很超前。要知道，少林主打慈悲为怀，以和为贵的文化氛围。

江湖各界，一度好评如潮。

既然是比武，免不了磕磕碰碰。高层商议决定，友谊第一，点到为止。

当小因将比武的消息告诉阿果时，阿果正在卖力劈柴。

他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放下手里的活计，偷偷离开香积厨，跑来观看。

因为不是光头，很快，他就被看守校场的僧人逮着。

押解着扭送到领导跟前。

头陀没资格参加这种盛会，按规矩，杖责五十。

阿果不服，辩解，我喜欢功夫。

智障大师嗤之一笑，这是你该干的事吗？

给我一次机会。

再等二十年吧，不，也许三十年呢，哈哈哈……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因为这是少林。

智障大手一挥，拖下去，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啊！

阿果大吼一声，将身上五花大绑的绳索震得稀巴烂。

他累积二十多年的屈辱，在这一刻，瞬间爆发。

干你姥姥的！

冲上来的两个僧人，一个被他一拳打碎了脑门，脑花迸裂。另一个，被一脚踢中胸口，五脏俱破。

望着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僧人，阿果自己也害怕了。

他从没想过杀人。

他不知道，这些年偷学来的功夫，第一次搬上台面，威力竟这么大。

众僧震惊。

好强的外力。

就连躲在人群中的大胖，也为之身躯一颤。

智障大师很生气，这人是来砸场子的。不出手教训几下，将来在少林怎么混。

量他一个劈柴烧火的头陀，能掀起什么风浪。

他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咱俩单挑。

赢了，首座位置让你坐，输了，你自行了断吧。

功夫，一横一竖。

事到如今，阿果也只能硬着头皮应战了。

智障的武功很高，有三四层楼那么高。

虽然但是，他的年纪也很高，像芝麻开花一样，节节高。

一个时辰过去了，依然拿不下阿果，智障有点胆怯了。

在这么耗下去，一把老骨头得散架。

他灵机一动，摆手，停。

然后双手合十，大声喘气。想说话，奈何运功太久，一口气总是上不来。

阿果见他行为怪异，以为要亮大招。

他蓄力打出一拳虎啸龙吟。

势如破竹，非同凡响。

智障躲闪不及，被一拳击中心窝。

顿时翻江倒海，天地哗然色变。

众僧懵了。

刚刚发生了什么，啥玩意撞在了首座身上？

功夫，是杀人技。

阿果脑海不断闪现小因的话。

他想逃跑，可离开少林，他能去哪？

可惜啊，违背了母亲生前的谆谆教导，他不禁潸然泪下。

经此一役，少林成了武林笑柄，威名不再，逐渐走下坡路。

“寻因多数幻空，取果时常虚无。避不开埃尘，莫去问轻重。”

几百年以后，江湖上依然流传着因果争渡的传说。

佛之修法，无魔不戒。

相传阿果逃到了西域，创立金刚门。随遇而安，此生不再踏入中原一步。

而小因呢，悟性大发，研创了一种一招致命的功夫——玄冥神掌。

对了，他后来如愿以偿，做了道士。云游四海，无恶不作。

道号百损。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