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8岁，他还是单身，不是没有追求者，只是都感觉不怎么合适...也或许，28岁对于一个男人来说也还算稚嫩吧。

十年前，他逃离过这城市；六年前，他又回来了。总有那么些人，总有那么些事，让人梦萦魂绕。他的所有，就埋在这座城市里。尽管，这六年来，他总过得有那么点浑浑噩噩。

浑浑噩噩地上班工作，浑浑噩噩地下班回家。能清醒点过日子，也只能在午饭时间，买个盒饭，到老地方坐着，沉浸在回忆里，那满脑子的倩影...

当然，这是他和她的老地方。

如果，事情没有转机的话，笔者也没有必要继续写下去。要说什么奇怪的话，就是那天他把饭盒弄掉了，他自嘲晦气，就到街口买一杯柠檬奶绿喝喝，而就在那里，他碰上了她。

十年，她改变了很多，成熟了，洋气了，相貌倒是没什么变化，就是身材较以前更为瘦削了。唯一能让他感到熟悉的，只有那一波乌黑动人的秀发。

没有泡沫剧里面那种阔别重逢，相拥而泣的画面，也没有重逢情人由爱生恨上去就甩一巴掌的局面，也没有面面相觑的尴尬画面~不对，呆在那里的，愣着的只有他，而她倒是挺大方地走过来打招呼。

“hello...”

（2）

有试过，自己苦苦追索多年但依然相距甚远，某天决意放下时却又无意到手的那种感觉吗？那一种坦然，惊喜之余又如释多年重担的感觉？但是，他不是，十年以来的各种心酸感觉用上心头，四年决裂，六年麻木，这十年的日日夜夜，他都活在记忆里。

好一会儿，他才回了她一句“你好，女士”，她“噗哧”一声就笑了起来，“我啊！十年了，不记得我吗？”

“对啊，都十年了，快不记得你了~”他很努力地压抑内心的澎湃，不是兴奋，也不是怒火，他只想再好好地欣赏一下面前的灿若梨花，爽朗但又不真实...

瞥见她手上提的两杯奶茶，他大概明白了许多。

“你男朋友他也很喜欢喝柠檬奶绿吧？”

“哦？你怎么知道他也喜欢喝奶绿？不过他血糖有点高，也很久没喝过了，再说这杯也不是买给他喝的。”她提起奶茶，眼睛冲着奶茶眨了好几下，“这是买给你的，就冲你现在身上还喷这种柠檬草香水，口味应该还没有变吧？”

“亏你还记得，不过这香水是喷习惯了，倒不是喜不喜欢...”

“其实这次回来，我主要是来找你的，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你，小子你实现财务自由，不用上班？”她也不理会他的回答，自顾自问道。

“小姐姐，现在午饭时间，总该休息吧”他指了指提的这包饭，“只是刚把外卖弄地上了，穷小子没饭吃了”

“我请你吃饭呀，包养旧情人挺好玩。”她略带挑逗地说着。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当我是什么？！”他终于忍不住了，“你想来可以来，你想走我也让你走，但是只要你能给我一个解释！！你知道这十年来我是怎么过的？我是活在一个怎样的世界吗？你知道吗？你给我一个解释啊，你给我一个解释啊！...”

路人从驻足到纷纷绕开，他咆哮的声音也渐渐变得嘶哑，而对面的她，更是因为这番话，而呆在原地。

看来十年前她自以为的离开，带走了他所有的好脾气，甚至于他的灵魂...

人似乎就是一种犯贱的动物，得到了自己梦想要的东西，继而又会梦想着要下一样东西，直到有些明知无法达成的目标也不愿意撒手，才有死不瞑目。可能有些人会说这人真有进取心，可能也有佛门人说：“施主勿贪。”

他这次贪了...

“能不要再说从前的事情吗？找个地方，我们好好聊聊。”她抚了一下头发，别在耳背上，“我们好久不见了。”

他无法拒绝，他也不想拒绝，她的声音、味道、别头发的动作，一如年少模样。

像十年前走过的那段日子，两个人，喝着奶绿，坐在老地方聊聊天，只是时光荏苒，一个是年近三十的老男孩，另一个则将为人妇。

是的，人妇。

（3）

“你要结婚了？”他声音里不免透出丝丝失望。

“嗯，明天我就注册了，后天举行婚礼了。”她很平静，“后天你要是有空的话，愿意去参加我婚礼么？”

“不愿意...”他喝了一口奶茶，很干脆地说。

“早知道你会是这种答案嘞，”她长叹了一口气，“怎么都好，这是你的选择，我尊重你。”

“哟？大小姐你也学会尊重别人的选择了？”他讥讽地调侃着她。

“外边的人不比你，你会让着我，而社会不会。”她眯着眼睛，笑嘻嘻地看着他。

要是十年前如此，该多好！那他那天晚上也不会和她吵架，而她也不会一声不吭地离开这城市。

“好啦，奶茶都喝完了，我们出去走走吧~我可不想我少女时代的最后一个下午在这坐过去~”她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朝他说。

“那你想去哪里呢？”他伸了一下懒腰，拿出手机给同事发了一条短信，“我可不想拖着一个人妇，漫无目的地到处瞎逛。”

“东园游乐场...”她也舒了一下筋骨。

一阵惊雷炸开在他脑海里，不知道她是有意还是无意，她提出的地方，是他们第一次约会的地方，他尚存温馨记忆中的一角。

“你为什么会想去哪里？”人只要看到一丝希望，就会不自主地去想握紧着它，他也不例外...

“只是想去那里回忆一些事情。”她回过头来，就拉着他的手说，“你丫的赶紧给我起来，别耗老娘的青春。”

一路上，她勾搭着他的手，在旁人看来，他们就是一对情侣，一对挺般配的情侣。

可现实有点残忍，在他而言，这可能是她的施舍，这也可能是自己的日思夜想，他不敢去问她为什么，也不敢去掐自己的手，怕稍有不慎会毁了此刻光景，怕稍有不慎会再一次在夜里黯然。

（4）

“这么多年了，你都没怎么变。”她盯着他的脸说。

“什么没变？”他被盯得有点儿脸发红，转过头去，“难道我还是十八岁一般帅气青春？”

“少臭美了，就算你是十八岁那时候，也不见得有多帅气。”她拿出一张纸巾，塞进他和她紧握的双手之间，“我是说你牵人手的时候，手心会出汗这件事。”

牵手时塞一团吸手汗用的纸巾，这是他们之间的小习惯了。可她不知道，这十年他没有牵过其他人的手，一个也没有。

“但是，你变了很多。”他看着她的一举一动，“你也学会了带纸巾了。”

“你不在的日子里，我必须学会。”她还是笑嘻嘻地说着。

一个多小时的车程，他希望可以变得更长，拉长他和她之间的一分一秒。

当然，时间往前走，谁也阻止不了。

时过境迁，很多东西都变得面目全非了，包括门票的价格也翻了三倍。

物是人非，是在怀念过去的人；而物非人是，实则在缅怀过去的时光。

（5）

“还是去那里？”他问。

“当然，青春年少，不玩些刺激的，怎么行？”她一脸兴奋地拖着他去惊险刺激区。

向左走的是惊喜刺激区，向右走的是浪漫情侣区...

他记得以前她说过，泡沫剧里有一个传说，到摩天轮最顶处拥吻的情侣，他们会受到爱神的祝福，会一辈子的幸福美满。可她从来不会和他一起去情侣区，更不要说什么摩天轮的传说。

碰碰车，过山车，跳楼机云云不在话下。真人鬼屋里，她淡定地跟各类鬼怪合照，拖着瑟瑟发抖的他走出来。

“好些时间没这么玩了！哈哈~”她看上去，挺尽兴的，“你肚子饿了没？咱找东西吃去啊。”

“你未婚夫不陪你来游乐场么？”惊由未定，他问的语气有点奇怪。

“不会的，他不会陪我来这些地方玩的，他都快50岁人了，玩不起这些机动游戏。”她倒是说得平淡，可他瞬间惊翻了。

“什么！快50岁！你这是唱着哪一出戏？”他的无明业火忽然间窜上来了。

（6）

新娘要结婚，新郎不是他，这已经够糟了，而且现在新郎还是个半糟老头。

“你为什么要挑这么一个老家伙？”他语气已经没有了刚才那种温柔，而是带着一种质问，这一次，他怎么也要弄清楚。

“不用这么紧张吧，要嫁的是我，又不是你。”她还是那般的笑嘻嘻。

“拜托，这是你未来日子...”

“的确，那是我的未来，所以更要由我作主，不是你可以左右的。”抢过话来，她总算一改刚才嬉笑的作风，开始认真对待这次的对话，“你真想知道，这十年来我经历了什么？”她一字一句顿着说。

十年前，他们俩高考失利，一个堪堪上了普通本科，另一个上了专科。填报志愿学校的时候，他执拗于到专科学校和她一同在本地继续学业，但她则希望双方都能到外界走走，见识一下世界...但双方互不妥协，终酿成了争执。

7月27日夜，她一声不吭地背上行囊，远走他地。他知道后，一怒之下也到了国家最南端读本科，决意斩断情丝。

远走他乡，对谁来说都不是一件易事，尤其是还要找工作养家糊口的人。

撑过了08年经济危机，却没撑过10年后经济时代，当年她父亲生意失败，家庭经济垮了，这他也没想到...

阳光打在清风吹散的湖面上，泛起粼粼波光。她轻靠他肩，坐在湖边的椅子上。

“你想过，一个少女在外地读书做兼职，白天上课，晚上做家教兼职，周六日还到针织厂上班做小时工还债的日子？”

她父亲工厂申请破产保护，也给她家带来了一屁股债务。读书期间每天三餐都是靠馒头饼干撑过去，周六日白天到针织厂上班，晚上则到其他地方拿一些手工制作回宿舍做。读书这三年，她是这么过去的。可毕业后单靠工资还远不足以偿还她父亲欠下的债务，她必须再找一份兼职。

“如果说，我是一个不干净的女人，你还...还爱我么？”她看着湖面愣愣地说道，似乎不敢正视他的眼睛。

他，呆滞地看着她。

这段时间，她是怎么过来的...

（7）

她注意到他的呆滞，转过头去解释了一句，“放心，我不是出去卖。”

毕业后一些朋友介绍她去当地的酒吧，尽管酒吧是一个挺龙蛇混杂的地方，但冲着不菲的薪水，她也铤而走险。

酒吧环境还不错，同事也相处得不错。工作一段时间后，有个年轻斯文的客户挺中意她，每次来酒吧谈生意都预定她陪酒陪聊。可观的小费加提成，这段日子钱的确来得很快，而且遇上这个点到即止的客户，她也是感觉很走运，未来可期。

可惜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在酒吧里待得下去的。有次，她去参与招待道上老大聚头的宴会，被一当地带头的看中了。带头老大开始了疯狂的追求，只是她心里装着一个他，岂能容得下其他人呢？

拒绝的那一刻，便是噩梦的伊始。

从疯狂的追求，到不断的骚扰她的生活，上班开车堵，下班门口烦，再到恐吓要挟...她的拒绝让老大在道上丢尽面子。

某周末夜里上班，一群人冲进来，硬生生地把她拉扯走了，而那些挺照顾的同事也就这么看着她被拉走，不问原因，不去阻止，洁身自好。可笑的是带人拉走她的，是那年轻斯文的客户。

后来也可想而知。

“为什么当初我不好好听你的话？为什么不留在这地方呢？而你又在哪里？”她眼缀泪花，脸带讥笑地述说着这件事，仿佛这事的主人公并不是她。可是她不安的双手到处抓动，出卖了她内心的惶恐，“我连自己都没爱护好，又怎么去爱你？”

他双手环抱着她，把她搂在怀里，“我爱你，一直都没有变。”

问他是否还爱她，然后得到一个渐抱渐紧的肢体回答，这是她这趟归程所期盼的，只是一切都太迟了...

（8）

自那天以后，她辞去了酒吧的工作，专心于纺织厂的工作，经常没日没夜的工作，只求用劳力换取更多的薪水，用疲惫掩埋身边那些人的流言蜚语。

她很坚强，支撑她的不仅仅是她父亲的债务，还有对于他的思念，他现在过得怎样？开心吗？...

这时候，另一个人闯进了她的生活，她纺织厂的老板，一个36岁却还未婚的人。每天超时超量的工作，让老板注意到有这么一个勤奋的小精灵存在。在这个时代，还有多少个愿意踏踏实实工作的年轻姑娘呢？

从其它的员工口中得知那些发生在她身上的不幸运事情，白手起家的老板格外同情这姑娘，也很照顾她，经常邀请她参加活动，甚至于示好...她对老板的印象不差，只是她不愿接受，她抗拒这个城市，抗拒这里的人和事...

“那老板，是我未来的丈夫，后天我要嫁的人。”她笑嘻嘻地说道，看上去，似乎挺幸福的。

幸福？还是知足？又或是顺从？

这是她来到这里的第八个年头了。老板是一个挺真情意的人，纵然她不接受他的好，但认定了她，这么多年也不曾改变。

后来，有可能是坚持打动了她的心，也有可能是其他的事。

有天，她一如既往地留下来加班。深夜里她才下班去吃晚饭。出门转角处，她被堵了一下。老板搬来躺椅睡在上面，堵着过道，椅子边上还准备了一份外卖和柠檬奶茶。

“下班了啦，给，给你准备的晚饭。”老板刷一声站了起来，憨厚地对着她笑，“还没吃饭吧？”

一木讷男孩遇上一成熟女人，稳重，有风韵，但女人总是笑骂男孩说，“你真傻”。单纯的傻男孩也逐渐变得老练，世故，发现曾经景仰的她只是世上万千女人中的普通一人，素雅但平凡。男人离开女人之后，爱上了另一个她，活泼，惹人怜爱。可当她某次犯错时，男人帮忙打理一切，末了调侃女孩一句“你真傻”。忽地，男人明白了。

她感觉自己就是故事中的男人，而面前端着盒饭的老板，就是多年以前的单纯木讷的她。

接过老板的盒饭，这是她第一次接受老板的示好。这终于让那老板感觉这些年来的努力有点回馈。当然，她不是喜欢上老板，她只是在可怜多年以前的自己。

（9）

“那你为什么还要嫁给他？”他问。

“你怎么说我都行，贱？贪财？反正我嫁给他的一切起由，仅是因为钱。”她答。

九年不歇的日日夜夜，她家总算是把父亲的债务还清了。就像深海潜水员一样，如果下沉或上浮速度过快，极有可能造成身体受损，甚至生命危险。而她还钱之际，多年来的压力瞬间消失殆尽，一阵目眩，晕倒在地。要不是以朋友身份相随而来的老板搀扶着送院，后果不堪设想。

近十年的劳累早就把她的身体弄垮了，精神状态也不乐观。

十年的担子，总算卸了下来了，他还在等我吗？梦里，她是这么想着的。

她迷迷糊糊住了两天院，嘴上挣扎着要求出院了。刚还了钱的她，一穷二白，住不起医院，潜意识内也不愿意再欠谁谁谁的钱。她怕了。

梦外，她闻到的是成熟的古龙香味，而非那淡淡的柠檬草香，是日夜守候的老板，而不是不知所踪的他。

该醒了，烂漫的韶华。

老板坚决不让她出院，一向执拗的她也不再争辩了。而有那么一天，她倚在窗台，怔怔地看着窗外说道，“你还愿意做我男朋友吗？”

“上年的11月13日，他跟我求婚，”她颇为甜蜜地说道，“我答应了，婚期就排在后天，3月21日。”

“你还爱我么？”这是他能抛出的最后一道问题，最后的一丝希望。

“爱？说不清了，但我很清楚，我爱我自己，如果连自己都不爱的人，凭什么去爱别人？”说罢，她又恢复了那笑眯眯的神态...

“该走了，别傻愣了！”她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就拉着他往前走了。

风吹不开心扉，夕阳西照，拉长的不仅是他们的影子，还有之间的距离。

“我送你回去吧！”他忍痛，“别让你的丈夫担心。”

“~好哒~”

（10）

一向肺功能不怎么好的她，一上公交车就缺氧犯困了，昏昏沉沉地靠着他肩膀睡着了。车窗透进来的风打乱了她的头发，他多想用手帮她扶正，只是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这个资格...

喧嚣的尘世中，难得有这么一片净土，只因爱人在身旁，静谧安宁...

会主动去理解别人了，会好好地照顾自己了，也学会了有担当地做事了...她改变了许多了，在他心里，她变得完美无瑕了，只是她不再属于他...

“嗯？到站了么？”她一手摁着她凌乱的头发，一手伸着懒腰，“这段路走得真快。”她揉着眼睛，睡眼蒙松地看着他，嘻嘻地笑...

对啊！这段路走得真快，为什么要这么快呢？每往前一步，他心中便多一分不舍。一步一断肠，大概就是这意思？

不远处，就是她丈夫在她故乡买的住宅，他知道，该是时候放手了。

“可能到现在，你还是不允许我对你说谢谢，但现在我也想不到其它更委婉的词来表达了，”她牵着他的手，转过头看着他，“谢谢，谢谢你陪我一下午。”

“客气...”他盯着她，“但什么时候都好，我还是不会接受的。”

“呵呵，不管你接受不接受我的道谢，但有句话你必须得接受。”她撒开他的手，轻轻挽过他的脖子，凑在他耳边说了一句，“我们分手吧。”

早已预料到的结果，他并没有说话，默然。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看着她一步一步地走回去她丈夫的住宅，也不知道她是怎样的一种心境，也不知道他和她的明天会怎样...坐着公交车，独自看着窗外的风景，街上人头涌动，不知有谁和谁擦肩而过，又有谁缘定三生。不过，对他来说，一切都释然，追求她的十年...他或许该做点事情，寻找他丢掉的十年。

翻开手机，两条短信涌入，一条是同事回给他的，答应帮忙请假的短信；另一条则是他老板给他的离职警告短信，他直接拨通了老板的手机。

“老板，我辞职”。

他知道，关于这城市的一切，都已经结束了，或留下，或离开。但现在他只想到处走走，见识见识世界，或许也挺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