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哪儿啊?姑娘。”
“B大西门儿,走吗?”
亮红的空车牌子被按下,他说,“走,上来吧”
砰一声,关上车门,偷偷打量:嗯,不胖不瘦,不老不小,不喜不悲,甚至好样儿的,算的上是近段时间打车以来遇到过最“正”的师傅了。
我总说也必定信的:食色,性也。
可他管我叫姑娘,这样显辈分的词儿,我觉得挺好笑。
车子转弯儿,上云飞大桥,他一边调电台一边问:“姑娘,你是老师?”
“没毕业的老师。”这是事实。
“你教啥?”
“高三。”这也是事实。
“高三?!文的理的?”莫名其妙,他声音高了一度。(注:并不知道一度声音有多少分贝)
“文的。”我回。
“噢~文的啊,”气焰低下去一半,他不说话,自顾拧大了收音机。
直到车子下桥,他又才拧小收音机,瞄着后视镜琢琢磨磨地问我:“诶~姑娘?我孩儿今年也高考,可他学理,你说……他报啥学校、学个啥专业好啊?”
终于可以光明正大且肆无忌惮地看他,赞赏里努力掺进惊讶,我也拔高嗓子:“您都有孩子了?……也太年轻了”
你看,这世界都一个道道,好东西都是别人的了。
“他一大高个儿,一米九了都,比我高老些了。”
真想问问,那您儿子长不长得像您嘞~
“那他考多少分儿啊?”我得专业点,好歹。
戴着白手套的手一下一下敲着方向盘,他皱着眉毛磨着牙齿直吸气:“哎呀!这不好说,有时高,有时低的,我就操心这儿呢嘛。”
“反正听他说啊,估计就五百二三左右。”
“那挺好啊,理科这分数,挺厉害。”这还是真话,我崇拜理科好的人,向来如此,不论男女不提年龄。
“这分数,学个啥好啊?”
“他想啥就学啥呗。”
“可这分儿学金融不好弄吧?那得分儿高!”
“嗯……”竭尽所能地想了想,我还是宽慰他:“没事儿,可以进个好二本的重点金融专业嘛……”
可话没说完,收音机就戛然而止,只见他左顾又瞄专心打着方向盘,脖子挂过车档位,探头问:“哪儿啊?”
“市府路。”粗糙且硬的声音,来客模样不清,年龄不据,应该没“色”,否则不该回忆不起。
“顺道儿,上来吧。”
我不知顺不顺道,反正看在他孩子一米九大个儿的份上,也没加干扰。
“妈的,这破地段儿,八九点就打不着车了。”拼客屁股落座就开始抱怨。
“可不,我也是顺道。”师傅笑起来的样子真好看。
可令我没想到的是,时隔十分钟之久后,他能突兀地把之前半长不短的话题接回来,问我:“那姑娘?你说他到底报个啥专业好啊?”
“咋了?!孩儿高考?”一副好老哥们畅怀聊天的派儿,坐我正前的拼客抢过话头。
前趋的身子顿时没了用武之地,我砸回椅背。
“这不快了嘛,愁学校和专业。”师傅竟也答得飞快,仿佛忘了这车厢里唯一且性别明显的“姑娘”根本不是自己右手边这位。
“多少分儿啊?”拼客问得熟练。
“哎呀,五百二三。”
“搞理的?”
“是,物理化学那老些的。”
啧啧啧,这东北人聊天,真叫唠嗑,唠得多嗑得快,没缝儿。
拼客声音也高了,今儿大家都爱拔嗓子,谁也不服谁,他嚷:“那你愁啥?这分儿不错了,反正渤大,哼~去定了。”语言间泛着“你懂的”三个字就能表现好的轻蔑。
“孩儿说他想学金融,上财经大学……”
“学什么金融,”拼客侧过身子,入戏极快,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金融出来没钱!学电气,这出来国企铁饭碗等着,他别学那老虚的!”
一茬接一茬,他轻哼道:“你以为现在大学生好到哪儿去?天天蹲寝室逃课打游戏,我又不是没上过大学,都看透了,一个样儿。”
“可孩儿,啧,就想学金融,他说那个出来好找工作……”
“别!别别别!都他妈扯淡,兄弟,我跟你说啊,”促膝长谈的样摆了出来,他甚至掏出了烟点上:“现在,就这社会,学啥都是虚,嘿!就得看爹妈能耐,你爹妈争气了,孩子路就好走了,到时候出来,随便哪个单位不能去?你说是吧?所以我说,学啥都是看爹妈!你说,是不是兄弟?”
“是,是这个理,哎呀……”师傅哎呀半天没吐出一个字,干脆扭头又问我:“姑娘,你说这志愿咋填啊?”
窗玻璃上印着我长开的嘴,还好它印着,这样就能证明我确实是想搭理好看师傅来着,只是愁就愁在能力有限,技不如人,死活抢不过人家。
“咋填?”拼客夹烟的手忽高忽低:“你别瞎琢磨了,两千块钱报个班儿,人有门路给你整好咯,咱那会儿就这么过来的,更别说现在,爹妈不能为了钱对不起孩子不是?不然孩子将来铁定怨你,我现在好歹才是不怨了,可他们这代人不一样啊!你得想明白咯!咱都知道,这是什么社会!”
诶~师傅大概地又忘了后排乘客的性别才是“姑娘”,只是个劲儿朝着他右手边“姑娘”讶异地问:“不是啊,我听说才五百啊?”
“五百?那估计保不太稳吧,”他头左右晃出椅背,像支灵活的拨浪鼓,“诶!兄弟,就前边那儿停吧!”
“好勒~”
师傅利索,那拼客也利落,下车、给钱、关门,然后倚车身上,等找零,动作一气呵成,步骤行云流水。
三个钢镚儿夹到窗外,师傅临了,问:“兄弟,你那时候考多少分儿啊?”
“五百三十一吧,差几分上一本,最后爹妈拼不过人家,诶……不说了,反正啊,记得报班儿!”挥挥手他叼着烟隐进夜色,裤兜里的钢镚儿哗啦作响。
原来真顺道啊!不过两三分钟,渤大西门的目的地就近在眼前,抓着最后机会,师傅今晚第四次扭过他有味道的脸庞,问我:“姑娘,你说我孩子报个啥专业好啊?”
“我不知道,您等他分数下来再看吧。”这是真话,可怜天下父母心绝非一句屁话。
说完我也行云流水地给钱关门,嘿,还是零钱,多利落。
我总说也总信的,食色,性也。
王姨拌豆皮,可比人色有味道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