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宝贝”,和我差不多年纪,是同村的一个男孩。他在家中排行老小,上有三个姐姐。大姐“peipei”,二姐“xunxun”,三姐“mimi”,因为他是男孩,所以就成了“宝贝”。这种“大文化”已经在农村代代相传不知多少年头了。
可能老天并不垂怜宝贝的父母。宝贝出生就确诊为先天聋哑,所以从他开始接受教育就被送到县城的聋哑学校,我与他的交流最多是他路过我家时的眼神。说实话,我还是无法真正体会他的感受—— 一闪而过的眼神,被家人拖着赶着的肢体,口中咿呀好似在说些什么,这些我都无法明白。我看过他的家人和他的交流。他的姐姐大吼着让他回家,把他从瘦小的伙伴中拉出来,毫不费力。他三个姐姐长的高大,很有壮汉气质,唯独他瘦弱矮小,身高一直保持在初中生的水平;皮肤倒是白皙头发却是暗黄。这似乎不太合理。据我妈坦言,外公外婆对他们的儿子——也就是我的舅舅——格外疼爱,加上我妈在内的四个女儿,经常看着舅舅手捧一碗红烧肉,以绝对诱人的表情独享美味。这也成就了舅舅一米八几的身高,而我妈她们姐妹只是一米五露头。
好几次我在家中看电视,不知什么时候宝贝就趴在了我家窗户上,等到我发现时,就看到他用力向屋里探头,我也对他大吼,他只是笑笑就走了。“他要偷东西?”极具想象力的我因而对他有几分恐惧,甚至远远望见他就会神经高度警惕。后来我发现,对他小心翼翼的队伍还有很多成员。村里的孩童各个年龄不等,有打成一片的,也有分年龄大小的。不管怎样,他们都能找到自己的玩伴和乐趣。宝贝只能一个人“见机行事”。没人愿意和他玩,他就默默从一个人群移到另一堆人群。看着别人在做游戏,他也会跟着他们大笑。他们叫他“哑巴”,可是他听不见,只能看见别人冲他笑,他觉得已满足了。
大概在他十几岁的时候,母亲因为癌症去世。送葬那天,按照习俗,由家中男丁手持柳枝和遗像走在队列前端。他没有哭,家族中有人指示他应怎么做,可是他不懂。人们对于葬礼已然麻木冷淡,失去了最初的性质,此时围观的群众更多是看热闹的。
后来我上了大学,离开家好久回去一次。只是那次无意聊到他,奶奶说他没了。我很诧异,他也就二十出头啊。村里有人说他是被父亲打死的,我不敢定论这是否谣言,因为在此之前,也同样传过“父亲打死女儿”。此时此刻,写到这到这里,我的心在颤栗。他不是宝贝吗?
他走后,他的姐姐们都结了婚,有了自己的家庭,经常看到他的父亲抱着外孙满村子的悠闲,一切看起来那么美好。
对他的回忆,剩下的零碎片段似乎也渐渐模糊了,只是记得他喜欢一个人到村头的小卖部,买上几袋辣条和别的零食,路过我家门前,边吃边走着。这是我对他最多的了解,或许也是他最幸福的时刻吧。
宝贝终究成不了“宝贝”,要是当初他没有聋哑,而是健健康康的出生,是不是他的命运会有所改变?
希望天堂里有他的玩伴,也会有人把他当成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