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咚又叮咚,这时间分明一点也不像河流。更像是诗里面的那口寒山老钟来回敲击,一下下的,又像捶鼓那般点点的扣在我的心窝里。呲啦呲啦,充盈血肉。我确实因此蓬勃而生,长得越来越壮实,个子也如油条那般拉长了。十六七岁时,配得一件白色衬衫和一条蓝色牛仔裤,无所事事地溜进了教室。
你长得很像我的一个朋友,她说。这是我头一回听到这样的话,却差点因此咯掉了牙,不知怎地,我总感觉此话如同山西的老陈醋般,多少年头不好说,不过早已旧得不能再旧。
是么,你倒不如说他长得像我。老实说我根本识不得这个姑娘,她陌生极了。又长又软的头发就像春天的柳絮,随风飘摇着,又好似它在吸纳着微风。青色的月眉对半而生,画上去的也不能做到这副栩栩如生之宛若天成。就是天生的,鹅蛋眼睛里闪着黑亮黑亮的瞳孔,星星璀璨也尚不能及,能勾你的魂似的。还没怎么开口我就觉得她的桃花小嘴想是抹了甜酒,看着就醉人得很,可不能再多了。毕竟口水有限,我之为此确实干涩难忍。现在想来,那时全是紧张之故。
诚然,说出来不怕笑话,我们是一个班的。一来大家才刚过韶华之年,不擅异性间的密语如珠;二来我也本是胆小如鼠,守得一桌过一日。后来我们熟络了,便也能够开起了玩笑,彼此讥讽讥讽。
这姑娘曾俏皮地扯掉我的玻璃镜子,哄我像那潘安似的。潘安?我又一次听到了一个新名词,而后关于他的词话渐渐多了起来:掷果盈车、玉树临风……美男子,古代的第一美男子。及我读了些书后才知晓他竟是个文学家,西晋时候的大才子。不仅年轻的女儿家仰慕他,就是徐娘们也欢喜他,巴不得摸着他清秀而又不失英气的面庞过到猴年马月也不嫌多。这样可就惹得多少年轻的公子们效仿他了,学他打扮,学他吟诗,学他指点江山,学他俯首把腰埋,学他仰头把笑留。西晋可不缺金门之后,可诸君模仿来模仿去,也就独有过这一个潘安。那些个花花公子们倒成了他的影子,活在身后,潘安一死其余的就都随他而去了。
这是西晋名门之子的哲学么,却也不是。
蹉跎了几日,学校新来了一位讲师,他着了一身黑色西衣,带着圆圆大大的蛤蟆镜,一张小脸都放其不下。所幸这年轻讲师有提眼镜的习惯,不然我还真担心它有朝一日掉下来碎在地上呢。看他背影,抛开一个板寸头外别无其他异处。直到这人写板书时候我才对他越发熟悉起来。开写之前,敲上三下黑板,然后一口气写完。末了,回身过来清清嗓子:好的——说完这二字便又顿个两秒钟,不多不少,再继续往下说道。结束之后往他自带的茶杯边缘涂上两道粉笔灰痕,掀开盖子,用嘴吹荡一下即可,也是不多不少。这才颇为受用的泯上一口清茶,哦,他也是皱着眉头的。茶水下肚方才舒缓开来,砸吧着茶香书味的胡须嘴继续讲课。是的,我们最敬重的老校长上课的样子被他演得活灵活现,可他不是来演戏的,他日日如此。后来我得知,这人本是校友,亦是老校长之高足,近日才回到母校为其添砖加瓦的。
这是师者,传道授业解惑的哲学么,却也不是。
再后来,我不关心两个校长的事了。因为有更有趣的事发生了,此事说来声势之号大,近乎风靡全国。不知是何名人穿起了喇叭裤,由她带头,近日学校里的姑娘们都跟着穿了起来,有的便穿,没的便买。待我去吃饭的时候,就成了一天中最为欢乐的时光。满路的喇叭,一晃一晃的,攒动着,奔放着,朝太阳的方向去了。好不热闹,好不流行。恰逢一次我与那姑娘碰头,她抬手拉着裤子第一句话便是问我这喇叭裤好不好看的问题。这么多人穿,定然是好看的。于是我说服自己点了点头,她便开心地走了。留我细想过来,又确实不知道它到底好看在哪,这算是撒了谎了。心虚之余我也不敢再关注喇叭裤的事情了。只道是雨后春笋,一头冒一头,男生的趣事也来啦。也是名人之所故,他穿的牛仔裤上划了几条洞,若隐若现是可一观里面之皮肉的。这裤子又哪里好看呢?我尚不得知,几乎班上的男生都使出了剪刀,像民国时候割辫子那般利索地剪出了纹路。
你一言我一语,我偶而窃听他们所谈,得知这样走路带风,似有身轻如燕之感,又能让他们为之把脖子仰得高高的。我倒是心疼好好的裤子,如是便不敢把头太直了行路。近年来我似有驼背之势,想与那时有莫大的关联。
这是穿着的哲学么,却也不是。
我终是会有假期的,可要回家也是顶无聊的一件事。以语文老师所吹捧的,我们现在的身份按清朝时来算的话可是个举人老爷喽。举人老爷,知识分子,我姑且自傲之。是该有知识分子的样子,与其消磨时光翻动那些布满花边和填着一个个阿拉伯数字的卡牌来博人一笑,度到明日,倒不如去图书室里坐坐。哪怕是坐坐也好得多。头一回来,我长这么大,头一回来,是极可怜的了。这庄严微冷而又肃穆的场儿,可是不容得欢声笑语,起舞逐歌的。得小心点,走路要细致,东西要轻拿轻放,可不能打扰到别人的学习,不该你该会吃他人的眼刀子,剜得你羞羞的。我不想这样,于是尽量蹑手蹑脚,倒是有几分像老家房梁之上偷吃的老鼠了。本也不必这样,我承认完全是自己头一回来,也是紧张之故。可我随意翻来一本老人杂记寻得一个角落静坐下来之后,陡然发现这儿真的太安静了,甚至有点恐怖,里面分明是有几十个学生的。他门一句话也不说,各自闷头干着各自的事儿,说来挺好的。没人关注我,我倒是放松下来了,便又总觉得有些太过严肃了。有个人连翻书的动作都是用手指头在嘴皮子边上沾点吐沫,轻轻地挪开过去。为什么要这样呢?也许不必这样的。游思半晌我抬头一看这才注意道墙上写了一个大大的“静”,字正方圆,标准楷体,乍看就觉得极有威慑力。难怪如此。
再过几天,依旧如此。只是这日有个同学似乎读到了精彩之处,一时没忍得住,竟将一片古文脱口而出,说得什么我早已记不清楚。只是他的嗓音我敢说是我听到过最好听的。如黑夜中清秀靓丽的黄鹂啼鸣洗耳,又好似一音一弦的丝竹声叩击我心。我的脑子皆有些空白了,恨不得跟着他的顿挫轻声附和。不只是我,在座的各位同学都听得眉飞色舞。约莫念过一二百字,这同学才注意到众人看他的眼神宛若秋波,确实不好意思地关上书落荒而逃了。其实没必要的,我还没听够呢,大伙也是。
二日,我再进图书室时明显感到氛围已不像昨日那般严苛,早有一人以他不大不小,不美不丑的声音诵读着古文了。然我却感受不到昨日那般浅吟低唱,余音绕梁的感觉。今日这人之声色,普通如我,何以引人耳目呢?非我如此,另有一位小胖身材的看他不下去了,便也抬起一本书与之比较起来。其实我清楚得很,他们不是在比较,而是顺着昨日那位同学的踱步轨迹摇头晃脑,似乎他的声音也似那般惹人心喜。不多时日,这三寸之地可就成了百家争鸣之所,任凭他们的音色千叶不同,其踱步背手之态一如始初,又如出一辙。至此,我是觉得又有点太过热闹了,远远听去如麻雀嘶咬罢了。听之惶恐惴惴,我不得已退了出来。
这是读书的哲学么,却也不是。
小园香径,有一次我不幸往路边多走了几步。一条老洫,静躺其中。何为老洫,只是一条年久失修虽有水却无法流淌的水沟。其臭,是断不可闻的,甚至滋生了不少蚊虫,却也仅此而已。适逢金秋,是有些小情侣会你来我往慕色晚风的。晚风,自然是总会吹的,只不过有大有小,稍有不慎便会把不远之处的臭水沟的味道席卷上来,传入鼻中。再说一遍,其臭,断不可闻!我亲自经历确实如此,大家也都会捂住鼻口,直到拐过弯口摆脱这条臭沟后方能放开来。我曾目睹一人揪出一截纸巾来往脸上压住,大抵是兰花指之动作,末了,便将之取下来丢到一旁。这确实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于是便有人学他如此。不久,拐弯处堆满了白如霜雪的纸团,风自然是要吹的,稍有不慎它们便堵住了一条小路。有天夜里一个环卫工人处理了这条老洫,它通水了,不臭了,然而纸团却丝毫没有减少之势,因为大伙都知道过这地的规矩,必要像第一个那般优雅地洁身自好地走。
这是净的哲学么,却也不是。
冬日来临切要注意保暖防寒,母亲千叮咛万嘱咐,我都是记些不记些。冷了穿,热了脱,多简单地一回事。周一是要开学生大会的,还有专门的学生发表演讲。我记得有天早晨是小寒的日子,这一天发表演讲的是一个中等身材,不胖不瘦的男同学,他基本没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除了脖子上挂着一条黑色古朴而又不失风范的围巾,看上去与之格外贴切。早风吹拂下,围巾偶有飘动,与他站立不动的身姿对比开来就如清泉石上流,似一副画般。自然,太自然了。自此之后,校园之中的围巾越来越多,黑的、白的、灰的、彩色的……应有尽有,每当寒风凌冽,他们都要驻足下来,让自己也成为一道风景。可是我却见着有的同学满面通红,那是没有风的时候,他大口地喘着气,我猜想他肯定带不习惯,这会都要被勒坏了。他不脱,我又有何必要说呢。风再起,我把帽子翻过来把脑袋裹住,当个套子里的人就足够喽。
这是御寒的哲学么,却也不是。
对于以上种种,我早就想说点什么了,于是我便将其写了下来,我大概是个不懂模仿的人吧。许多动物都会如此,何况人乎!是么?如果有人想指着我的鼻子大骂一顿的话,我一定会说出一个好的理由来堵住他的嘴。
嗨呀,朋友你有所不知,我喜欢模仿别人写文的风格,不瞒您说我写的语气越来越像他了。
是的,我越来越像你了。
那么,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