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一个人,会在你的记忆里站成永恒。
-1-
我尾随那个一头卷发的女人到查令街的拐角处,她撑着一柄黄绿相间的伞,伞柄上拴着那串生了锈的铜铃铛。雨水顺着平滑的伞身淌下来,在她周身形成了雨幕。
夜色朦胧,虽然她长着一张完全不同于林致的脸,可她身上熟悉的味道和那把似曾相识的伞让我从一下地铁就锁定了她。
她好像知道身后有人跟随,步子时快时慢,似乎生怕我追不上她。就这样到了查令街拐角,我居然跟丢了她,此时整个街道上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抬头,离着最近的一扇门就在眼前,黄铜制的门牌上刻着“志贺小馆”一行字。
我也顺势收了伞,走进这扇漆花木门。进门的瞬间我在心中早已想好:若是酒馆,就不醉不归;若是饭堂,就大快朵颐。女人的把柄伞和铃铛,还有那味道,都让我想起一些过去的事。
出乎意料的是,室内很静,也不见那个人的身影。遍寻无果后,我这才打量起馆内的环境。
房间不大,却明亮如昼,一眼通邸。正前方是一张乳白色的榻榻米和矮桌,桌上放着一册敞开的书本,一瓶酒和一个杯子。
榻榻米两侧都有屏风,我被那画上的景色吸引了目光。错落有致的低矮房,池塘边围起的鸡舍鸭舍,还有院子里缺了一角的水井,都像极一个我曾去过的地方。这感觉奇妙极了,就像是:往日重现。
我轻手轻脚地来到榻榻米前,似乎已经忘了今晚来到这里的目的。这里有股淡淡的香味,萦绕在我的鼻腔。我脱了鞋子坐下来,内心像是偷了邻居东西的窃贼一般不安,于是我又四下探寻,确定没人后才敢进行下一步动作。
自然是那本敞开的书册。我俯身细看,这是一页空白。于是我又大胆起来,拿起书从头翻到尾,干干净净,一个字都没有。
“奇怪,什么都没有啊。”我小声嘀咕道,反正这里看起来也不像有人的样子。
我正要起身离开这个奇怪的小馆,既不是酒吧也不是饭堂,看起来更像是一户普普通通的居室。这时我看见立在门后的一把伞,我有一瞬间的失神。那把伞黄绿相间,伞柄上挂着的正是那只生了锈的铜铃铛。
这柄伞像雨夜的幽灵,攫取着我的肉身。我忽然身心发冷,恍惚着给自己倒上一杯酒灌下,然后沉沉睡去。
“林致。”我在心底呼唤了千遍万遍的名字,此刻她的身影在我脑海中渐渐清晰。
-2-
窗子不知何时被风吹开,湿冷的空气夹杂着雨滴进入室内,我打了一个寒颤后醒来。
冷风吹着书页翻动着,发出沙沙的声响,当它似乎有意般地停在某一页,我也不由自主地凑近了去瞧。
原本空白的纸张此刻赫然出现了一行字,我不知道它是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明明我第一次看时还没有!我的大脑里飞快地运转着,思索那句话的含义,还没想明白,身体仿佛又坠入一个深渊,深渊的黑暗过后,我想我见到了桃源。
低矮有序的房屋上铺着新打下来的干草垛,空气中仿佛也弥漫着淡淡的的青草味。脚下的泥土柔软极了,我还能听见哪里有鸡鸭走笼串舍的声音。
推开面前小屋的门,我的心砰砰直跳。
我想我见到了魂牵梦萦的那个人。
林致一袭黑发及肩,笑容美好。她笑岑岑向我走来,伸出那只戴着婚戒的手。我用力握住,一把揽她入怀,再不想放开。
我无意去思考林致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我甚至已经忘记了在那个真实的世界,我与她早已殊途。
“跟我走吧。”,我边说边掐断快烧完的烟蒂。
正对床的窗子外面是朦胧小雨,淅淅沥沥地下着。
她抬头看了看我,先是点点头,然后又若有所思般地开了一会小差,最后坚定地冲我摇头,那双乌黑发亮的眼睛里此刻似乎写满了痛苦和悲伤。
“怎么了?”
“我很想跟你走,但我不能。”她淡淡地说出这句话,似乎给自己的人生下了判书。
“为什么?你想走的话我们随时都可以离开啊,我带你回家。”
林致的表情变了,它变得让我陌生和无法捉摸。她凑近我的耳朵,悄声地说:
“我走不出这间房子的。”我忽然感到一阵寒意,心里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可我就是不愿相信她这句似是而非的话,拉着林致匆忙收拾一番就要出门。
“来啊,别怕。”我站在门外,向还在屋内的她伸出手,就像一开始她对我做的那样。
她犹豫了一会,又叹了口气,然后试探着迈出了左脚、右脚,直到整个人都走出了房门,我一把抓住她的手,她身上熟悉的味道在空气中若隐若现。
“你瞧,这不是出来了......”我边说边看一旁的她,却惊讶地发现林致的脸变了,或者说那是一张我完全不认识的脸,仔细看又有点熟悉......这是,是查令街的那个女人,走进志贺小馆的那个人!
“这是......怎么回事?林致?林致呢!”我推开身边的女人,随即又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眼前的小屋和景致仿佛都在这个时空里扭曲折叠了,很快,我眼前的世界就黑下去了,只剩无尽的黑暗和等待。
在我彻底失去意识前,我的脑海里不断重复着的只剩小馆里书页上的那句话,那行字写的是:
“暂停时间的钟摆,挑拨记忆的齿轮。”
-3-
“你今天回来得有些晚。”穿护士服的女孩对我说,她端着消毒酒精和棉签,戴的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让我觉得有些熟悉的眼睛,疲惫地站在我面前。
我从病房前的长椅上站起身,揉了揉眼睛,心里却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我是什么时候来的医院?
“方便让我抽根烟吧?”
她似乎并不意外我说什么,只是腾出一只手来拍了拍我的肩膀,轻声说道:“先生你忘了,这里是无烟区。”
我哑然失笑,点了点头,走进寂静的病房。林致躺在床上,带着呼吸机安然地睡着。如果不是医生告诉我她再也不会醒来,机器只是维持着她的生命,我甚至都觉得她只是太累了,睡上一大觉就会醒来。
是啊,这才是我的林致。她躺在这里,鼻子眉眼都是她。
我记得她原来最喜欢看的电影是黎明版的《赌神》,电影里袁咏仪演的细七为救高进从楼上摔下,只能靠呼吸机维持生命,却再也无法醒来。
影片最后高进摘下了细七的呼吸机,林致当时哭成了兔子,她说如果有一天自己也变成细七姑娘这样,让我也学高进摘下她的呼吸机。
我抱起她,想起在小屋中她对我说的话,她想回家。林致,那我带你回家。
摘下仪器,头脑里全是当初看完电影时她擦干眼泪,调皮地问我:“犯法吗?”
“可能,但我也甘愿。”
林致,这就是我的答案。
-尾声-
我在病房里呆到快天亮,也许四五点钟时候我睡着了片刻。醒来后我躺在舒服的沙发床上,而不是林致床边。
“醒了?”
我看清眼前的人,这张脸和在查令街、小屋门口的女人的脸重合了。
“你?”
“我是你的心理师,你每次都问。”
我看了看面前的房间,见到那扇在志贺小馆里见到的画着小屋和房舍的屏风,还有那柄伞。
我从沙发床上起身,去拿那把伞,我见她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淡定地喝着面前的咖啡,随即说了句“那么告辞,再见。” 转身走出了房间。
我又能走到哪里去呢?哪里对我来说都是四方高墙罢了。我转身冲玻璃窗内的心理师笑了笑,我想那笑容应该丑极了。
我想试着挤出点微笑,却掩饰不了我的悲哀。
女心理师面前那杯咖啡只剩了个底,正好有人送热水进来。
女心理师缓缓站起身,咖啡杯内的热气氤氲,她看着窗外走在雨幕里的男人,他佝偻着背,撑着一把破旧坏掉的雨伞歪歪扭扭地走着,雨水已经打湿了他的肩膀。
“你仍选择带走那把属于她的伞,那么我们就还会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