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再牵一次你的手

最后一次牵爷爷的手是在重症监护室的病床边,最后一次见爷爷是在后来的黑白照片上。

没有人告诉过我们,有的人一别之后就再难相见
(一)从此我就只有一个老爹了

我和姐姐是双胞胎,是一个令人羡慕的组合,呱呱落地的时间也只相差20分钟出生。可谁又知道,孩童时的我们曾无数次的羡慕过身边的独生子女,我们一起抢过食物,争过玩具,夺过衣服,而爷爷则是其中最大的调解师。

我们这边不论是外公还是爷爷通通叫老爹,从前向别人形容外公,爷爷,都会说这边的老爹怎么怎么样,那边的老爹又如何如何好。可爷爷离开后,我的称呼里就多了外公,少了爷爷,从此只将对爷爷的种种思念深埋在心底。

(二)记忆停留在从家到学校的距离

爷爷中等身材,没有胡子,常戴着一顶扁平的灰色圆边帽,喜欢在长袖T袖上加一件棕色马甲,大概是经常外出骑车的缘故,裤子很是宽松,脚上常穿的是奶奶做的绣花凉鞋,爷爷说奶奶做的鞋穿着踏实。

过去,红色三轮车,黑色单车载满了我们和爷爷的记忆。四年级之前,我和姐姐个子瘦小,爷爷可以将我们两人一起抱上用长木板做的单车后座,然后开始一脚一脚的卖力往复蹬脚踏板,汗水浸湿了单薄的衬衫,额头颗颗汗水互相吸引,汇聚,滚落,那是幸福的汗水啊,不信你看爷爷眼里的满足。

坐在爷爷的车后有说不出的安全感。我们会在车后讲讲故事,背背课文,吵吵嘴,乐得开心。但最常见的情况还是,我们一遍遍的核对着时间,精确的计算还剩几分几秒就要迟到了,然后两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记得有一次我们在离上课只有五分钟了才出门,单车的踏板一前一后的快速交替,轮子旋转得比陀螺还快,可我们还是在校外便听到了钟声一遍又一遍的回荡在途中的小巷子里。

迟到对于那时的我们就是不听话的证据。爷爷停下车后,我和姐姐急得快哭了,忸怩又慌张,迈不开步子。爷爷把我们背在背上就往教室跑去,到了教室门口才停下了,全班的目光都投向了我们,那一刻时间过得很慢,我们仿佛遭遇了最严酷的刑罚,整张脸都憋得通红。

老师看到气喘吁吁的爷爷,也没有为难我们,让我们快点进教室,又黑着脸附了一句:“那么大的人了还让爷爷背着来。”我们冲到座位上坐下,想假装满不在乎的样子,可脸上的滚烫却暴露了一切。

放学回家时不同村庄的同学排成不同的队列,由老师带队出校门。老师规定有家长接的学生才能跟着家长走,否则只得一路跟着队伍走。幸运的是,出门转弯后没几步,总有一辆红色的三轮车在路边停靠着,爷爷杵着车头和座位,看着走过的一队队同学眼里流露出焦急,看到我们班的牌子后,就开始仔细的搜寻起来,然后就开始大声呼唤“双双,双双爷爷在这里”。那一声“双双”是我听到过的最让人安稳的呼唤。爷爷脸上的焦急也在这一刻消失不见,他脸上微微的笑意不易被人察觉。最快乐的就是坐在三轮车上,向班上的同学挥手再见,就好像有人接,可以和家人一起回家是最骄傲的事情。在看不见浩浩荡荡的队伍后,爷爷会问我们今天的见闻,感受,让我们一起背背书。

我们不肯,爷爷就说那你们背一句,我就跟你们读一句吧。所以大多数时候,我们回到家,书也就背完了。

那时的天空那么蓝,阳光那么亮,灼烧着爷爷的背,像上了一层橙黄色,也照着我们天真稚嫩的脸庞,照得炽热通红,而三轮车除了载我们,还载了一车的余晖。

那个时候的我们天真活泼,如六月的太阳,温暖炙热,内心好似从未有过冬天,全年微风暖阳。

图片来源于网络

(三)小背箩,热豆花是我们的秘密

我们现在的乖巧一定是小时候把顽皮都用光了。

我们从小就是由爷爷奶奶来照顾,而那个时候的调皮劲简直能赶上孙悟空的大闹天宫。稍不留心我们就能把家里的猪油糊满整个房间,蚊帐,地面,桌子,沙发,甚至是藏在柜子里的新衣服都通通不能幸免。爷爷是万不敢让我们独自在家的,出门一定要带着我们。因此爷爷不是前面抱一个后面背一个,就是一个背箩,后面有两个小脑袋伸出来。我和姐姐累了就在背箩里找最合适的姿势,倚着睡过去,因为我们都知道爷爷不会让我们有任何危险。

大一点以后,那个小背箩是一个巨大的百宝箱,爷爷会从里面变出带着绿叶粘有露水的桃子,黄生生的芒果,绿汪汪的豆子,晶莹剔透的葡萄,甚至连活蹦乱跳的鱼都有…而这些都是我的最爱。爷爷最懂我们爱吃什么,每次爷爷回来,我们都会急匆匆的冲到楼下去迎接,爷爷放下背箩,我们带着闪闪发光的眼睛盯着每一袋拿出来的东西,红色的塑料袋下,仅看形状也能猜出全部令我们口水直流的食物。长大后,每次回家,爷爷也总是挑我们爱吃的买,夹到碗里,送到手里。

四五岁时,我和姐姐爱上了在村子巷道里叫卖的豆腐脑,每当叫卖的声音穿过街头巷尾,一声大一声小的萦绕耳畔时,坐在电视机前的我们总会起身,叫爷爷带上一个小铝碗,一人牵着爷爷的一只手,循声而去,穿过几家门前积水的巷道,留下一大两小三个并排的一串脚印。买到之后,心满意足,甜甜的嚷嚷道:“又有脑脑吃了”。相互对视,两把小勺在碗和小嘴里移动着,小脸儿笑成了花。小孩总是容易满足,一角钱一碗的豆花能让我们足足乐上一整天。

(四)是你的手一直在守护我

上小学时,爷爷最爱带我们逛街,而那时的我们早已有了叛逆之心,自认为自己长大了,过马路简直是小菜一碟,我们不想再被牵着手过马路。可爷爷总是不依不饶的把我们的手紧紧牵住,左边牵一只,右边牵一只,大大的手臂微微抬起,一路一个姿势,十分平稳。而也只有在过马路的时候,才能经常牵到爷爷的手。

后来,还是那双宽厚的大手,只是在黝黑的皮肤上,多了些许的皱纹,拉起手来,很粗糙,马路很多,时常到家的时候,手上沾满了汗水。我大概也是从那时候起,喜欢与姐姐牵着手,跟着爷爷的步伐走,爷爷停我们停,爷爷走快,我们便跟着跑起来。

再后来到了初中,去了高中。我们开始骑自行车去学校,坐爸爸的车去学校,而这学校与家的两点之间,再也没有爷爷参与。而我们也再也没有牵过爷爷的手了。

时不时望向夕阳,它依旧美的绚烂,可不知为何在晚霞的衬托下它竟多了些落寞。

(五)那一刻,不想放开你的手

高中繁重的学习压力让我十分吃不消。而上天却在这个时候却带给了我们一个噩耗。

假期爸爸突然接到奶奶的电话,说爷爷突然不能讲话,也不能动了。电话的那头声音嘈杂混乱。爸爸连夜开车把爷爷送到了医院。那一夜只有妈妈回了家,表情凝重,只说了一句话,爷爷突发了脑溢血。

而在噩耗来临前的傍晚,夕阳刚染红了蔚蓝的天和纯白的云,微风拂面,带来一丝温暖,一切看起来还是那么正常。我提着一篮亲手摘来的杨梅送去给爷爷,爷爷正在大门口和租户商量收取水费的事,这一切都并无不妥。

我走过去挑好几个最大最黑的杨梅放到爷爷手里,告诉他要快点吃,不然会坏的。剩下的就交给了奶奶,奶奶只尝了两个就说等着你老爹来吃,他呀,最喜欢吃杨梅了。

天空已经开始转阴,乌云密布,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第二天回了学校,每周只能回家一次的封闭式学校,和禁止带手机去教室的严令阻碍了我们获得家里的消息,这更是让我们无法静下心来学习。晚上妈妈打来电话说,让我们好好学习,别担心爷爷,他一定会好起来的,这样的电话我们一个星期内接到了三次。可心里的忧虑还是无法减轻。焦虑就天上浓稠的乌云覆盖在我们心上,不见消散。每每课上出神我总会想住在病房的爷爷怎么样了?情况有没有好点还是更糟了,妈妈怎么会把我的学习看得比爷爷的性命还重要?这样的时候也不允许我们请假。太多的焦虑,萦绕着那周的每一个安静的时刻,每一个寂静的黑夜。

终于到了周五晚上,爸妈在校门口等我们,路灯的橙红色光打在爸妈脸上,让本就惆怅不已的他们显得愈发憔悴。妈妈忽然开口说,爷爷住进了重症病房。接下来就是一阵沉默的寂静。

高速路两旁的灯光散射,将黑夜照得更加深邃,泪水在眼中打转,整个世界带着爷爷的记忆都开始模糊了。

周六那天是我最后一次见到爷爷。那时爷爷已经失去了所有的行动能力,我们只能看到他急促的呼吸,气管卖力的张合,和胸廓在单薄的病服下明显起伏着,在闷热的病房中,让人感到尤为心疼。

或许是感受到我们的到来,心电监护仪里三条折线忽然开始了极大的波动。我们都愣住了,不知所措,妈妈让我们牵住爷爷的手,和爷爷说说话。可当我们牵上爷爷的手时竟说不出话来。我想起读了高中,爷爷一直教导我们“双双要好好学习,以后当个医生,就可以给我和奶奶看病啦,到时候双双给爷爷打针一定要轻点儿。”我立刻对爷爷重复了这个心愿,并告诉他要快点好起来,双双才能完成心愿。爷爷一定是听到了,因为那三条折线的波动不再那么大,爷爷的眼睛也睁开了一条缝,不断的盯着我们看。

那是爷爷自从住进病院,头一次有了明显的回应。内心无比的激动,我想爷爷一定是可以好起来的。

(五)杨梅的腐坏

奶奶让我们把杨梅带回家,最近天热,杨梅已经开始发霉了,不早点吃掉就要浪费了。我不愿意,坚定的认为爷爷一定会快点好起来尝一尝我亲手摘下的杨梅。

然而在紧接着的周末,爷爷又去了医院,只是这次我们已经不能进病房了。医生对重症病人采用气管内插管术,使其能呼吸通畅,但也容易感染。爷爷除了脑溢血,还患有支气管炎。家人们在外面焦急的等待医生的通知。

病房外,路面被烤的炽热,路旁一棵棵杨柳树,也蒸腾向上的空气中,看起来躁动不安。而此时爸爸陷入了一种进退两难的困境,爸爸要选择是继续采取化疗延长时间,还是选择放弃。化疗除了一天接近一万的费用,还意味着给爷爷多几天的痛苦。爸爸每天在医院照顾,看着父亲一天天消瘦,身体渐渐从往日的健壮到现在的皮包骨,还隐隐露出青筋的样子再也不愿父亲受苦,可他同样不愿意父亲离开。

病房里爷爷高低起伏的气管和粗重的呼吸声,化疗时的呻吟,在爸爸耳内不断被扩大。爷爷说不出话来,眼睛也没有力气睁开,每一次次的进入病房,爷爷的状态也同样刺痛着爸爸的心。爸爸当然希望爷爷能留下,哪怕多一天,一秒,哪怕花光所有积蓄,爸爸都愿意。可爸爸也不愿再让爷爷承受化疗的痛苦。父亲有些想放弃……

他眉头紧锁,空洞的眼神道尽了父亲内心的茫然与绝望,嘴唇干裂,皱巴巴的皮肤没了水分,失去了光亮。

我忍住了一切会干扰父亲做决定的行动。

上学的那天晚上,父亲并没有告知我们他的决定。又是漫长的一周,每天都是煎熬,每天都忍不住想起病床上躺着的爷爷,直到周五晚上一个突如其来的电话,结束了几天漫长而痛苦的猜想,妈妈说,爸爸尽力了,坚持给爷爷做化疗,可爷爷的身体还是一天不如一天。端午节前夜,120的车将爷爷送回了家,爷爷最终在家里安详的合上了眼。你们快回来送爷爷最后一程吧。

天空落起了毛毛细雨,那一筐杨梅,就如爷爷的身体一样,一天一天的腐坏,最终在爷爷离去的那个阴雨天,被扔到了垃圾堆里,任由雨水浇湿上面绿色的霉。

在被雨水润湿的夜里,我们隔着很远就能看到奶奶家门口通亮的红光。被叫到爷爷的供桌前,我们从黑白的照片中才清晰了脑海中那见了千百次的熟悉而陌生的脸,也清晰了从前的回忆。

那宽大的手掌包着我们的小手,那辆红色的三轮车载着我们的骄傲,黑色的单车前如泰山般背影,还有爷爷将热腾腾的“脑脑”递到手上的甜蜜,想着想着,热泪盈眶,我禁不住想起在病房里最后一次握住爷爷温暖,清瘦的手。那手,还是一如既往的粗糙却再也给不了我们依靠。

那一夜不眠,绵绵细雨飘洒得足够磨尽一个人内心所有的悲痛,也足够让人忘记手心的温度。

第二天清晨,随着送爷爷走的队伍缓缓离开,那扇门后的背箩也显得无比孤寂,陌生。

如果可以,我还想再牵一次你的手。


这篇文是阿楚的同学写的,她想要留做纪念,所以就先暂存在我这里了。故事真的非常感动,看得人心里发酸,热泪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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