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相识
若从相识的日本人来写,我倒是特别希望从柴田开始写。毕竟她是我在公司唯一的后辈,也是我了解较多的一个日本人了。
柴田是在我入社后的第二年进公司的,与我相比,在公司的资历要小一辈。在公司,只要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人,都会觉得柴田是一个元气的小女孩。每当提到这个名字,脑袋里回想起的第一个印象就是她充满朝气,笑容满面的跟你打招呼。对于我来说,在她搬到我旁边的位置工作,与我熟识之前,我对她的印象大体是这样的----每天早上她总是准时在8点25抵达公司,从大门开始便热情的和每一个相遇的人问好:”おはようございます!(早上好!)”一声声如叫早的鸟儿般上扬的语句,从头到尾没有一丝松懈,让人就算在早起上班的困倦中迷蒙时也能一个激灵惊醒,微笑着回礼。每天她下班时,又会再次向遇上的每一个人,笑容灿烂的说一声“お疲れ様です!(辛苦了!)”有时还会俏皮的附送你一个搞怪的敬礼,然而继续向前走,接着便能听到身后一句句树间精灵般的语调,跳着远去,一天工作的劳累仿佛也一扫而空。不熟识她的人大概就是这么个印象吧。
第一次听到柴田的名字,还是在她进本部工作之前,在工厂实习的时候。那时候在部门会议上,因为她出了交通事故所以被通告批评了(这也是因为我们公司是做汽车刹车的公司,在交通事故方面特别重视)。起因好像是因为她在开车的时候走神了,不小心追尾了前面的汽车,大概是这样吧,我的印象不是很清楚,因为那时候的我被那张事故报告的右上角,柴田的出生年月日给吸引了,8个熟悉的数字,与我一模一样。我更期待与她的相见了。
柴田身为我们部门80多为男同胞中唯一新添的一位女士,待遇可谓是特别的好。在她未进本部工作之前,公司的前辈们就给她准备了新的座椅,笔记本电脑,屏幕,鼠标。而像她前辈的我,用的就都是我的前辈用剩下的设备。
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她的欢迎会上,还记得那天她迟到了10分钟,我正和同事的白井闲聊着,移门便哗啦啦的被推开,她进来了,和想象中的有些许不同。150左右的身高,整个人看着小小的,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穿着米色长裙,肉色丝袜,棕褐色的长发,发梢又有点卷卷的,整体给人感觉是个安静成熟的姑娘。饮酒会的具体内容已不再记得,只记得觥筹交错之间有个场景是我印象特别深刻的。那是看到柴田盘曲着腿,坐在我们室的老大边上,一边喝酒一边抽烟,大大咧咧地和室长说着黄色笑话。
饮酒会间的场景让我对她最初的印象定位更像是一个可以一起玩乐的男性同胞。等柴田开始来本部上班时,正好便是我在公司工作一年整的时候了。在她搬到到我旁边的座位之前的几个月,我与她的交流有限,基本上都是每天的问候以及会议上的交流,不时她会找我问问问题和帮她做一些部门里需要体力的一些杂物。刚开始每天都能见到她在工作期间会去一楼的吸烟室抽一根烟休息,不过后来就渐渐的不去了,可能一方面是因为公司的吸烟室里面都是男人,另一方面是公司里面的职员还是对女性抽烟这种事抱有一定的偏见,容易被人说闲话吧。当然这也只是我个人的猜测,并没有问起过她。长发也某一天突然减成了披肩短发,棕褐色,带着点卷,听她说这样会显得比较有干劲,像一个事业型的女生。
第二节初次合作
在她搬到我旁边与我熟识之前,我与她在业务上的正式合作只有过一次,那是一个模拟实车车况的实验室试验,因为我之前自己做过一次,所以也算是有经验的前辈,领导便让我带着她一起做。
做实验想着简单其实还是挺麻烦的,具体规划就不细说了,其中有一个很重要的一点就是交流,与各个部门的人协调资源,请教问题,当然这对于同为日本人来说的柴田来说应该是要比我强的。在这次实验中我也对柴田多了些许认识。不管是哪个部门的前辈,同事,只要是跟柴田对话总是会因为她的向上力和亲和力很快达成一致,而且也很乐于去帮她的忙。我基本上就是在实验设计阶段参与了指导,然后跟她讲了进行下去的前行方法,她就自己动力全开的去交涉了,所以这方面我也没有操太多的心。当然,等到实验具体操作时,还有很多详细注意点和体力活,这些是我们两个一起进行的,看她把自己小小的身影埋在油管和温控箱里,没有因为脏累而抱怨,也算是难能可贵了。或许是日本人的性格相关,有的时候要不是我主动跑过去帮忙,她估计能在一个螺栓那里较劲几十分钟。
工作中的她一点都看不出来是会和同事喝着酒说着黄色笑话的女孩子,与她交流时她还会不时的卖个萌,不知是天生如此还是刻意联系过交流方面的技巧,当然,我是更偏向于相信后者的,因为有很多地方我觉得她做的都非常好,要是天生如此,那上天对她的偏爱也太多了。比如说与会的时候,如果她是旁听者,那她就会目光专注的看着发言人,不时地点头附和,这也许大多数人都能做到,但是她会和其他的旁听者进行眼光和表情的互动,而且基本上是人人都照顾到的,我每次与会时,只要她在场,当到一些关键点时她便总是会在与发言者眼光交流完后看向我,然后用或是表示肯定,或是表示疑惑的表情与我互动。再比如说,每当给她讲解业务上的难点时,她总会不时的一脸崇拜的看着讲解者,不管是表情还是眼神,都是平时你在一般人身上看不到的那种百分之两百的崇拜之感。柴田的嘴也非常甜,总是能抓住每个人的特点,夸到敏感点,让人觉得和她对话很舒服。
这便是我和她做完一段时间的业务合作之后的感觉,总体上来说,那时的我,觉得她是一个在人际交流方面特别厉害的女孩,与其相比,我或许是物理中刚开始学习力的相互作用,而她已经在推导量子力学了。工作能力虽然只能说一般,但是就凭她自身携带的BUFF,我们室的整体效率或许能提升20个百分点。
在那次实验之后,我与她之间的交流就又归于每天的问候和偶尔的闲聊,在此之间,我又在和同事的聊天中,了解到她在闲暇时会练习拳击,还参加过日本的铁人三项比赛(跑步,骑行,游泳),拿到过不错的名次。偶尔还能听到中午休息时,她与她的同期生聊天时,用的都是一些日本太妹的口头语,或许是因为大家都是她前辈的原因,所以一直把自己私下自由的一面给藏了起来吧。一个人能把这么反差的两面性格结合在一起,工作和私生活分的清清楚楚,我对此还是深感敬佩的。以前或许没这么想过,毕竟没遇见过与我同时出生的人,但是自从遇见她,同一天出生的人,一个长成了183厘米,85公斤的壮汉,一个长成了150厘米,45公斤的小女孩,性格也相差如此之大,我便越来越感叹造物主的神奇之处。
第三节邻座
2018年,她搬到了我隔壁的位置,两个人之间的业务合作变得多了起来,基本上她的工作都是由我带着做,自那时候起,我观察她,与她交流的机会就变多了,也渐渐的了解了一部分我感觉时真实的她。
在日本社会,女性负责杂务,后勤的传统观念还是很强的,所以柴田不光是要做我们室的开发工作,还会兼顾着做一些杂务,这样就导致总会看着她忙的团团转,分不开身,或许业务重点把握的不是太好,开发工作上有些拖沓和敷衍,小错误不断,基本上得手把手带着她理一遍才能大体把工作进行下去。柴田总是碰到一点小错误就跟我道歉,不管是大到工作上的思路错误还是小到一个错别字,不小心把桌上书的一角放到了我的桌子上,我每次都跟她说不用这样,我与你不算是前辈后辈,毕竟年龄一样,当作是朋友便可,经过几个月的相处,她才渐渐的放下这份距离,与我的相处显得渐渐随意起来。
以前我一直以为柴田是不会疲倦的,最起码不会表现出来,因为每次看到她她总是那么的精神满满,让人有一种UPUPUP的感觉。但是当我坐在她身旁,看着她每日的工作之后,我才发现她也会表现出苦恼和疲倦。
柴田专心工作的时候喜欢脱了高跟鞋,穿着裙子盘起腿坐在凳子上(很多日本人都这样,这符合他们的习惯,其实在日本这些日子我也养成了脱了鞋子办公的习惯,但是因为腿太粗盘不起来,所以放弃了把腿盘在凳子上的这一行为),然后死死的盯着屏幕,用心工作。而当她碰到难题的时候,全力思考的时候,她便会用左手撑着下巴,皱着眉头盯着屏幕,然后右手不停的捋着自己前面的刘海,用力的捋着,仿佛力气越大,想出解决方案的可能性就越大一样。我曾在她冥思苦想时开玩笑的跟她说:“柴田啊,你再捋下去刘海会被你拔掉哦,你会变成秃子的。”她一脸窘迫的收起手,然后说:“啊,原来我暴露了啊,哈哈哈,这是我的小习惯啦,啊~~怎么办,好害羞啊。”当然,那时我唯一感觉到的就是“这姑娘好可爱啊”。等她百思而不得解时,她便会摊着趴在桌子上,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继续思考着,倘若这时候给她一颗糖或者一点小零食,她便又会惊喜的弹起来,说着谢谢,高兴的收下,然后恢复了之前捋头发的姿势,继续冥思苦想,只是眉头不再那么紧皱了。
有一次,与她一起加班到8点,然而计划要完成的工作还是没有完成,她一脸疲倦的跟我说:“陈,今天我实在是工作不动了,明天我早点过来上班,把今天的时间补上来,实在不好意思不能陪你一起战斗到最后了,这块饼干收下,加油哦!”然后便回去了。结果第二天我刚从家中刚醒来,便收到了她的信息:“啊,陈,我今天睡过头啦,只能和平时一样的时间去公司了。(伴随着一个半哭的鬼脸)”然后又跟我聊着早上吃的什么,跟我报告出门了,上车了之类的消息,也是在那时,我感觉到了她或许真的开始把我当作朋友了吧,我也渐渐感受到了她面具下的一角,属于人性的一角。渐渐的,我们会在下班后聊聊天,聊聊自己在做着什么,什么样的心情,怎样的感想。
第四节加油站
记得一次,那天下雨,我没有骑车。下了班,我走向车站,柴田在我之前10分钟就已经离开公司了。走着走着,我突然接到柴田的电话:“陈,你看到你左手边那辆显眼的车了没,我在里面呀,一个人开好可怕呀,你来陪陪我好吗?”我转头一看,可把我乐坏了,是我们公司的赛车,一辆丰田的GT86,上面满是赞助商名,还有大大的我们公司的名字印在正中。我向车走去,发现小小的她坐在车里,把头努力的向上伸着,想越过仪表盘看到前面的路况,但是又显得很吃力。从外面看,就只能看到她一个仰起的脑袋在车门上面时隐时现,显得特别有趣。拉开门我挤进了车,车里到处都是仪器,挤得满满当当,根本腾不开身子。“柴田啊,你怎么在开这辆车,你这是要去比赛吗?”
“不是啦,山下前辈拜托我帮他去加油的,结果让我一个人来,我从来没开过这种车啊,一踩油门车就窜出去了,好可怕!幸好看到了你,你来陪我真是太好了,不耽误你事吧?”
“没事啊,没什么特别的安排,而且我觉得坐坐这个车也挺有趣的。”
“那就好,真是帮了我大忙了,坐在这个车里面我连前面都看不到,而且因为腿短离合器都不怎么好踩。”
“可以的话我也想帮柴田你开呀,可是我在日本没有驾照,所以只能在一旁做你的眼睛,帮你打气了。”
之后我们聊着闲话到了加油站,搞笑的一幕出现了。柴田一脚油门开了进去,结果开过了加油位,加油小哥在后视镜里面喊:“客人,是这边。”
“啊!陈,倒退档挂不进去啊!我不会开啊,倒不了车啊,怎么办呀?”柴田手忙脚乱的不停的把档位往R档挂,然而总是挂不进去而进到1档。
“应该是要往下面按着挂的吧。”凭着在国内的经验我说道。
“还是不行啊,按不下去,怎么办呀。”柴田的眉头皱成了一字形。
后视镜里的小哥一脸期待着望着我们,希冀着我们倒回去,然后GT86就在那,小哥不动,车也不动。
“怎么办呀,陈,挂不进去诶。”
“我们还是呼叫小哥帮忙吧。不好意思,能麻烦过来下吗?”
“怎么了客人?”
“不好意思,这个车怎么挂倒挡啊?”
“客人您看挡位下面有个卡环,您把它向上提就好了。”小哥的眼中透着笑意。
“好的,谢谢。”我在慌忙之中完全没想过要反着尝试一下,丢脸丢大了。
我和柴田一脸窘迫的倒完车,进店里要了两杯咖啡,等着小哥给我们洗车和加油。
“陈,真的是谢谢你,有你在我安心了好多。”
“哪里哪里,和柴田聊天也很愉快呀,反正我原先也没什么安排。”
“待会儿能陪我回公司吗?我还得把车开回去。啊!我出公司的时候忘记打卡了,完了完了,今天是周三,公司不允许加班的,必须在6点15前打卡,哎呀,中野先生肯定会生我气的,哎呀麻烦了,怎么办怎么办。”柴田着急的跳着说。(中野先生是我们小组的老大)
“好啊,没问题,我陪你回去,现在刚到6点,开回去的话或许还来得及,你现在急也没什么用呀,尽量赶回去打卡吧,来不及的话明天我帮你跟中野先生说说好话。”
“也只能这样了,谢谢你。”柴田苦恼的搅拌着手里的咖啡。
“柴田喜欢在喝咖啡的时候加好多奶和糖吗?”
“对啊,这样比较好喝,你不加的吗?”
“不加的,因为我不像柴田,我很胖,要减肥啊。”
“没有啦,你现在一点都不胖,你这是强壮,我就喜欢强壮一点的男生。”
“是吗?可是中国的女孩子大体还是喜欢瘦的男生的。”
“韩国明星那种的吗?”
“是啊,所以我得继续瘦下去呀,不然回国之后可得孤独一辈子了。”
“我还是觉得强壮一点的好,陈那么优秀,女孩子方面肯定没问题的。”
“有的女孩子可不一定这么想哦。”
柴田的嘴一如既往的很甜,虽然知道是在恭维着我,但是还是比较受用的。聊着聊着,车也洗好了,加完了油。付完钱,我们开车回到公司。刚到停车位,柴田就急冲冲的说:“车就拜托你了。”然后冲了出去赶着打开。我把车熄了火,锁好车,拿着柴田遗忘在车上的雨伞,去大门口等她回来。一会儿,柴田一脸沮丧的出了大门,整个人无精打采的。
“还是没赶上吗?”
“对啊,打卡的时候时间已经跳到了6点15分了,明天肯定会被中野先生说的。”
“放心啦,柴田那么可爱,中野先生可舍不得骂你呢。”
“谢谢,陈果然那么温柔呢。”
“哪里哪里,走吧。”
那天我们就在闲聊中走到了车站,各自回家。
第五节 演唱会
一个周六,那天晚上有一个我们同事村田的LIVE,是他自己组的乐团的现场表演。他们乐队和公司的其他乐队出钱租了个场地,然后每组轮流表演,每年都有这么一次,我邀请了柴田打算去现场给他应援,我还叫上了我的友人A同行。
当天出发前,我和柴田商量着怎么去,因为离车站还有2公里的样子,大夏天的在太阳下,我感觉对A和柴田都是一种失礼。所以便商量着叫辆出租车前往目的地。(不瞒大伙儿说日本的出租车太贵我还没有叫过,当然为了别人又是另一码事了)
柴田欣然揽下了预约和与司机交流的活,而我欣然的揽下了掏钱包的活。在去目的地车站的途中,电车上,我和A遇到了柴田。柴田穿的和在公司没什么区别,这让我有些许意外,我还以为她平时会穿的不一样一些。柴田在1分钟之内便于A愉快的交流了起来。亲切的仿佛是分别许久的好友。“不愧是柴田。”我心里想着,默默的在旁边看着她们交流。到了车站,柴田带着我们上了车,前往目的地。
LIVE是租在一个较为偏远的小店,开在一家卡拉OK的边上,进了门,通过受付出,打开内门,便进入了LIVE现场。场地是一个比想象中小一些的地方,大厅里稀稀落落的站着几个人,倚在桌上喝着酒聊着天,大厅旁一边是灯光音响控制区,一边是一个小酒吧。村田正和几个人聊着天,我向村田介绍了A,寒暄了一会儿。柴田拉着A去向了一旁的吧台,点了两杯东西说着悄悄话。看她们开心的笑着,完全不知道柴田又在施展着什么魔法。
演出开始了,村田是第一个上台的,我之前也答应了他要帮他拍照录像,于是我便开始了摄影工作,柴田和A便在吧台边的小桌上喝着饮料,聊着天。音乐响起,村田也开始演奏了,他是乐队的一号吉他手,弹着一手不错的电吉他,在场上耍着帅,弹着吉他。(村田的事我以后也会另开一章说)现场的反应其实一般,或许是因为大家还没放的开来。唯一HIGH起来的便是柴田,柴田在下面手舞足蹈,配合着音乐摆动。这很柴田,我当时是这么想的。
演出进行了20多分钟,最后一曲唱完,村田小队开始下场,现场开始响起了安可的呼声,当然柴田还是叫的最热情的那一个。村田小队又回到了台上,开始唱一首让人面红耳赤的歌。对,带颜色的那种。歌词大体是在讲女孩子的胸,我和A满脸尴尬的听着,其实其他日本女性也是一脸尴尬的听着,唯有柴田又开始了附和,挥舞着双手和舞台上的人互动着。这果真很柴田,我当时这么想着。那一刻我好像又看到了初次见面时,喝着酒抽着烟,和室长讲着黄色笑话的她。这才是私下放松时,真正的她吗?
第六节 病逝
柴田的哭声,我曾听过两次。
那天下午,我和柴田约好下了班去吃拉面,她因为加班过多需要调整下班时间,比我早下班了15分钟,我们说好了她在楼下的大厅等我。
等我下了班去碰面时,却发现她已经走了。“或许忘记了?”我郁闷的想着,往停车场走去。路上突然接到了柴田的电话。
“陈——不好意思,我有事先走了——刚刚我接到电话,说——我祖父突然倒下送医院了,我现在要赶过去看他——真的是对不起,失约了——。”柴田抽泣着说。
柴田的哭声让我手足无措,只能出声安慰她。
“没事儿的,你赶紧去啊,你居然还有空给我打电话,别管我,快去快去。”
“谢谢,那我们明天见。”
“快去快去,家人最重要,你路上小心。”
“嗯。”
那是我第一次听到柴田哭,但不是最后一次。
一个周五的中午,我正趴在桌上午睡,睡梦中听到了抽泣声。朦胧中抬起头,发现柴田哭着在收拾东西。
“怎么了,没事吧?”
“刚刚接到电话,祖父去世了。”柴田抽泣着说,手中没有停顿的整理着东西。
“啊,对不起,节哀顺变。”
“明明叫妈妈出了事直接打公司电话的,她知道员工的手机是不能带进办公室的,结果还是没打给我公司的电话。”
“可能不记得你公司的电话了吧。”
“我可是好好的跟她讲过的,怎么可能不记得。”
“东西我来收拾吧,你赶紧去看你祖父吧。”
“没事,也不急了,反正已经去世了,可是我真的好后悔,祖父病重入院之后没怎么去看过他,总想着说下星期再去下星期再去,结果上次见到他还是几周之前了,没见上他最后一面我真的好不甘心啊,都怪我。祖父那么照顾我,我却——”柴田说不下去了,捂着眼睛,抽泣着。
“柴田工作也很忙啊,没有办法的嘛,其实我很羡慕你你知道吗?我的祖父在我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就去世了,我一直想着如果他能活到现在该有多好啊,所以柴田是幸福的了,柴田的祖父能看着柴田长大成人,肯定也是幸福的吧。”
“谢谢你,陈。”柴田放下了手,擦着眼泪着看着我。
“赶紧去吧,中野先生那边我帮你去说,你去人事那里报告一下就走吧。”
“谢谢。”柴田抽泣着走了出去。
那天之后,隔了一个双休日,柴田回来上班了。
“早上好啊柴田,今天怎么样,没事儿吧?”
“早上好陈,没事了,心情也恢复了,谢谢。这几天办葬礼有点累坏了。”
“日本的葬礼是什么样子的啊?”
“大体上是相同的,根据地方有些细微的差距。我妈妈老家在很乡下的地方,所以这次祖父的葬礼赶回了乡下办,可麻烦了。基本上就是请和尚来家里念经,然后朋友和亲戚来吊唁,祖母还说没想到祖父的朋友那么多呢,哈哈哈。然后就是入馆,送去火葬,再吊唁,加起来一共要持续五天,我妈妈都累趴下了。”
“感觉跟我们那差的不是很多,也是和尚念经和火葬什么的。”
“是吗?没想到诶。今天开始我又要好好工作啦,之前突然请假离开给你添麻烦了,这是一点心意,室里每个人都有哦。”说着柴田掏出一盒饼干,给了我两块。
“办葬礼都有要给东西的习惯吗?”
“因为感觉突然请假在工作上给大家添了麻烦啦。”
“那为什么是两块,不都是一块的吗?”我疑惑道。
“因为是陈啊,嘿嘿嘿。”柴田露出狡黠的笑容。
“是不是工作上又有啥麻烦事啊。”我无语道。
“是啊是啊,今天又要麻烦你了,哈哈哈。”柴田笑得前仰后合的。
这家伙恢复的还真快,我心里想着,收下了两块饼干。
第七节 烧肉派对
一次,白井先生邀请我和柴田去吃烤牛肉。
“陈,柴田,我跟你们讲,有一家烤肉店据说超级好吃的,我们一起去吃吧。”
“好啊好啊!约个时间去啊,想吃肉,超级想吃好吃的肉!”柴田兴奋的回答。
“去吧去吧,我也喜欢吃肉。”和柴田的情绪比起来想去的我反而显得一脸平静。
“得再叫一个人,我想点个叫做富士山的套餐,已经是店里面最便宜的了,不过最好5个人 吃,不然吃不下的。”
“好啊,不如叫上伊藤和矶部啊?”我提议道。(伊藤和矶部是我的同期)
“好啊,那就叫上他们,套餐是3万日元的,不包括饭,这样算的话是一个人6000日元。”
“好的,就这样!超期待!”柴田又情绪高涨的说。
“嗯,那我去邀请伊藤和矶部。”我提议的当然只好我去邀请了。
“嗯,那就这样。”白井也同意了我们的建议。
之后,伊藤和矶部都应邀了。
当天早上。
“早啊,陈。”柴田今天的问候与其他人一模一样,这对她来说已经算是无精打采的了。
“早啊柴田,怎么了呀,今天看着没什么精神呀。”
“唉,一言难尽,在公司树立了敌人。”柴田一脸平静。
“树立了敌人?怎么回事啊?”不带笑容的柴田肯定是沮丧的柴田,我这样断定。
“在公司不好说啦,晚上吃饭的时候陈一定要听我诉苦啊。”柴田苦丧着说。
“没问题,那就之后再说。”
下午。
“给,柴田,吃了它要精神起来哦。”我递给她一块巧克力。
“谢谢!我一定会精神起来的!”柴田仿佛恢复了一点精神,但还是感觉丧丧的。
“你一定要吃哦,现在就吃,现在吃饱了之后的烤肉就都是我的啦。”我调侃她说。
“哼!一块都不会给你的!不过这块巧克力我还是会现在就吃掉的,谢谢陈。不过就算吃掉了还是一块肉都不会给你的,哈哈哈!”柴田一副奸计得逞的笑着。
“行行行,你的还是你的。”我假装无奈的回答道。不过也算是转移了她的注意力,看着她显得好点了。
下班前,矶部突然说有个会要开,让我们先去,他随后就到。
我们四人准点下班,一起走向停车场。今天柴田开车负责带我们去店里。
“柴田开的什么车啊?”路上,我与她闲聊着。
“哎呀你肯定不知道的啦,我的车很破的,你可不要抱有任何期望。”
“所以是什么车呀?”我追问道。
“十年前的车了,我在学校的前辈不要了,打算丢给处理站的,后来卖给了我,就3万日元(2000人民币不到),我拿过来之后涂了个漆,把四个车轮的制动液缸换了,还换了方向盘。”
“十年前的车啊。”我已经脑补了国内老破车的样子,想象着待会儿四个人挤在一辆小破车中的尴尬场景。
公司给普通员工分配的停车场异常远,我们走了20分钟才走到停车场。
“就是这辆。”柴田指着一辆鲜红色车。
日本有一种车叫做轻自动车,其中有一款很著名的车叫做NBOX,柴田的车长的很像NBOX,前后扁扁的,就像老金杯的头尾,不过中间的线条还不错,看着一点都不过时。恕我孤陋寡闻当时没看出来那是什么车。车的右边是普通两厢车式的车门,左边是一般在MPV上才有的推拉门(日本车基本是右舵的)。
“等下等下,不好意思,后排位置上还放着乱糟糟的东西,等我整理下。”说着柴田把我们拦在车外,自己钻进去整理了起来。
“好了,上车吧。”柴田整理的很快。
上了车才发现,这辆车的空间是真的大,我这么一个江南壮汉坐在后排腿部前的距离还空了好多出来,脑袋里车顶也有足够空余的距离,不会让人感到压抑。
车里的装饰也完全看不出这是一辆10年的老车,和新的一样。
“柴田你的车好大啊,你看我前面还有那么多位置。”我感慨道。
“哪儿有啊,一般啦。”柴田笑着回答。
“那是因为陈你坐在柴田后面啊,前面的座椅现在可是柴田专用,哈哈哈。”白井这时候打趣道。
大伙儿都笑出了声。我也不是第一次坐日本人的车了,那么多次坐下来的感觉就是日本人对于自己的车保养的是真的很好,就像柴田的车,要是说她是去年买的新车我也能信。
一路闲聊。
“陈你帮我看看导航,我有点迷路了。”柴田东张西望的看着周围的交叉路口,有点不知所措。
“OK。”在我的导航下,一行人来到了店里。
店叫做烧肉大善,听白井说这家店很有名。一行人在门口脱了鞋,在位置上坐下。
“请问客人,是等人到齐了再上肉吗?”
“先上吧,我们边吃边等,再来四杯水。”白井对服务员说到。
“饭的话各点各的吧,我吃大碗的就好,你们呢?”
“我要中碗的!”柴田举手说。
“我也要大的好了。”伊藤也回答道。
“那我也大的吧。”我选择跟其他人保持一致。
“陈你够吗?你看菜单这,有个比大还要大的,叫做日本的古老传说,点这个点这个,不多吃点怎么工作。”柴田唯恐天下不乱地怂恿着我多吃点。
“行吧行吧,那就听你的,点这个。”一周的节食加锻炼又白费了,我心里想着。
“好的客人,跟您确认一下,一份中的,两份大的,一份日本的古老传说,以上这些是吗?”
“嗯,就这样吧。”白井答道。
不一会儿,服务员就把饭端了上来,不愧是日本的古老传说,别人的都是一碗饭,我的像是在一碗饭上又扣了两碗,晶莹剔透的饭粒高高的堆砌,灯光下,热腾腾的水汽不断的涌出,似朝阳下的雪山在初日的照耀下,散发着寒气。我小心翼翼地接过饭碗,深怕它倒下。
又过了不久,服务员端着一艘船过来了,船上插满了各式牛肉,根据牛的种类分了松阪牛,三河牛,神户牛等,根据肉类又分有牛舌,雪花牛肉片,西冷牛排等,深浅不一的牛肉组成了红色的世界,如彩虹般层叠变化的披在船上,令人食欲大增。
“哇哦!好好吃的样子!”柴田瞪大了眼睛叫着。
“来来来,快烤吧。”白井的话吹起了大家进攻的号角。
看着一片片牛肉在烤盘上滋滋作响,生红色渐渐变暗,漫布在肉中如雪花般的脂肪显得更为清晰,肉片在短短几秒内便烤熟,用筷子卷成一团一口下去,感受着肉香混合着油脂在口中爆发而出的感觉,虽然没有蘸酱,但是牛油却自带了一种难以道明的甜味,油脂和牛肉的比例刚刚好,一点都不会让人感觉腻,随着拒绝油脂地甘甜渐渐淡去,剩下满满地肉香,这时候再夹上一口饭,细心咀嚼,软软的饭粒稍微还带着点弹性,几番咀嚼下米饭就在口中融化,与牛肉完美的融合在了一起,迟迟不舍得下咽。(再细写就是美食文了,就此打住)
“啊!好幸福啊!”柴田一脸陶醉的样子。
“好吃,好吃,白井先生你推荐的店真是太棒了。”我对白井说。
“哈哈,都是A5牛,当然好吃啦。”白井略带得意的说。
我们边吃边聊着,把矶部的份留在了一边,等他来了吃。
“柴田,你今天怎么了?情绪有点低哦。”我伺机询问柴田。
“还不是拉力赛车队的事啦,我给我的车手发邮件,我想跟他说因为我自己的原因导致没有跟上他的要求,所以对应有些迟了,跟他道歉,结果因为邮件中语言的原因他以为我说是因为他的问题导致我跟不上他的,觉得我在责怪他,然后他还没有第一时间和我确认意思,就在公司里面到处说我坏话,说我不懂事,没礼貌,结果当我知道我的邮件被误解的时候公司里早就都传开了,特别苦恼。”
其实难得看到柴田抱怨的表情我内心深处还是觉得挺好玩的。
“他怎么这样啊,最起码先确认一下你的意思啊,背后说人坏话太没道德了吧。”
“我也有错呀,不过要是他第一时间跟我确认一下那就好了,不会有那么多事了,呜~我的职业生涯是不是就这么完结了呀?”柴田一边嚼着烤肉一边苦恼着。
“日语的确是绕来绕去太过委婉,很容易让人误解的,中文就好多啦。”
“是啊,日语可难了,就算我是日本人我也还得好好学习才是。”
“这个时候我外国人的身份就好用啦,直接说我是外国人日语不在行就行了。下次我指导柴田用中文给他回封邮件,哈哈哈。”
“哈哈哈,这时候外国人的身份倒是的确很方便呢。”
“柴田别去多想了,人家说的坏话你就放一边,不要在意他就好啦。我之前也被人说过坏话的,别多想就好了。”
“啊?陈也被人说过坏话吗?什么时候的事啊?”
“刚来公司在实验室做实验的时候吧,隔壁实验桌有个东西不见了,然后那边的日本人跑来问我动没动过,我说没见过,根本没去过隔壁实验桌的地方。后来我回到办公室,浦岡先生就问我我是不是弄丢了实验室的东西,我回答他说没有。浦岡先生说那个日本人在他们部门里面到处说肯定是我私自跑去他们的实验桌上把他们的东西弄丢了,害他今天实验没做成。浦岡先生让我赶紧去澄清一下,我那时候说,我已经回答过没有了,再去澄清也没有用,他还是不会相信的,没做过就是没做过,不必再去了,随他说吧。后来这事就过去了,其实我身为中国人在公司里面还是有些日本人会歧视我的,但是我不去管他们啊,那只能说明他们见识浅薄而已。”
“啊?有这么回事啊,太过分了。我知道啦,不会去多想了,谢谢陈。”
“那赶紧吃吧,吃了就会变精神了。”
“嗯,精神!这肉太好吃了!”
矶部最终还是因为开会太晚没有过来,我们四个愉快的把给矶部剩着的肉吃了。
饭后,柴田送我们去车站。
“再见柴田(我用的中文)!”我下了车,和柴田道别。
“再见!再明见!(柴田也用的中文)”柴田隔着车窗向我挥着手。
“是明天见(中文)。”我纠正道。
“哈哈哈,明天见(中文)!”柴田的手挥舞的更快了。
“路上小心。”
“嗯!”
(请谅解这一节另外几个人几乎没有戏份,毕竟是柴田的章节、都写的话会显得很臃肿,其他人都会在各自的章节中介绍的。)
第八节 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