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给母亲的毛衣快织好了，貂绒线，柔软又暖和。选了玫红色，应该很衬她，还剩半只袖子。当我把一边缝好以后，发现还是织大了。
我总是自私地把母亲的年龄停留在她四十多岁时。彼时的母亲，162的个子，虽经历无数日月扁担的重压，依旧婷婷。可是，眼前的母亲，早已年过花甲，干瘪萎缩，背驼得像半开的弓。
然而，这个瘦小的老太太，却完全不听劝，把自己当青壮年的劳力使，走路依然脚下生风，甚至顶着发烧的身体在酷热的地里给人打零工！
父亲跟我说这些的时候，我真的很生气，立马打电话过去，听到的是满话筒的鼻音。
我虽然称不上是孝子，但心里固守一个原则：不能跟父母说重话，更不能责骂他们！
可是那天，心中就像有一万头狮子在奔跑，语气里甚至下了命令。母亲不气，一边呵呵笑着，一边诺诺应承着：明天不出去干了。
我知道，她是缓兵之计。
她就是这样的人，一辈子劳苦，丝毫不懂得享受为何物。她的身体里住着一万头倔驴，完全听不进劝。
当然，我更深深知道，就是靠这一万头倔驴，即使在最艰难的时候，也从不曾低下头。她不仅有驴的倔脾气，更有驴的吃苦耐劳的坚毅。
2
2016年底，是一段不堪回首的日子，那种劳累，仿佛你每天都能感受身体里的精力被一丝丝抽走。
临近中考七个多月时，一个班的语文老师请病假。学校里一个萝卜一个坑，临时根本抽不出人手，更何况，这个被外界称为重点班的特殊班级，让人望而却步。
我从来不是一个复杂的人，看着书记一筹莫展的无助眼神，心里告诉自己，帮帮他。
于是，我除了担任毕业班的班主任，承担起三个毕业班的语文课，从早到晚，从周一到周六，每周31节课，还有作业和备课。
很多人无法理解，以为学校拿什么要挟我，当然也有人认为肯定是领导给了我怎样的好处。事实上，完全没有，甚至连代课费至今都没有拿到一分。
那一段日子，我真正体会了什么叫劳累。对自己的身体一点儿都不敢任性，每天下班回家乖乖吃饭休息认真睡觉。我告诉自己不能倒下。而支撑我一天天走下来的，自然也不可能是领导给的什么好处，因为那样强大的压力和负荷之下，无论怎样的好处都可以随时土崩瓦解。我心中有一股力量在，竟是母亲！
我拿自己跟她比，告诉自己：她寻常日子里的任何一天，都要比你现在的每一天还要劳累。而她的坚忍，我更是学不到万分之一！
3
母亲心中没有宏大的目标，她只是想靠自己的双手挣生活，理直气壮地从雇住手上接过工资，心中充满热腾腾的力气，奔向下一个零工。
现在的她不缺钱，却舍不得给自己多花一分钱，仍会为一件几十块钱的冬衣斗争好久。只要还有一分力气，她绝不允许让自己把手伸向儿女。我无法理解她的思想，更不能认同，却又无力说服，更谈不上改变。除了每年给她置办一点，我只能告诉她：不能累着自己！
可是，标准呢？我说那样的话，不过是自我安慰而已！
母亲的一生都没有放弃追求更好的生活，从不停下脚步歇歇，每天过得真分夺秒。可是，她不知道，在为美好生活努力的过程，本身就应该属于美好生活的范畴。
可是，她不愿意去懂。仍然每天早出晚归，马不停蹄。
母亲的一生都活在她自己的世界里，只为儿女好，自己不要求半分。哪怕外面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那一万头倔驴仍把她牢牢扯住，根深蒂固。
那么，我能做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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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酷热的夏天，我且把自己的心意一针一针织进毛衣，就像当初，她在繁重的农活中，也要挤出时间给我们编织漂亮的新衣；我且想象着，那个弯腰弓背的小老太太，穿上毛衣时，脸上菊花一般盛开的褶子……
